第77章 龙驭宾天暗流涌(1/2)

中平六年,暮春四月。

幽州大地褪去了最后一丝料峭寒意,彻底被丰沛的雨水和温煦的南风唤醒。辽阔的平原之上,冬麦已抽出新绿,新垦的田垄间,农人赤足踩在松软湿润的泥土里,吆喝着健牛,奋力翻起深褐色的泥浪。点种的农妇紧随其后,将饱满的谷种、黍粒仔细地撒入翻开的墒沟,再以脚轻轻覆土压实。汗水顺着他们黝黑的脸颊滑落,滴入泥土,却掩不住眼中那对秋日仓廪殷实的期盼。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甜、草木萌发的清冽,以及一种忙碌而充满生机的喧嚣。从辽西的碣石海滨,到渔阳的燕山脚下,再到广阳蓟城周边的膏腴之地,处处皆是如火如荼的春耕景象。这来之不易的安稳,是刀兵与血火之后,幽州军民最珍视的基石。

州牧府衙署内,气氛却与窗外蓬勃的春意截然不同。巨大的幽州舆图悬挂于壁,上面以朱砂、墨笔清晰地勾勒出屯田区、烽燧线、驻军点以及新近归附的辽东、辽西疆域。刘备身着常服,负手立于图前,正凝神听着治中邴原的禀报。

“……渔阳、右北平屯田已毕,新户安置七成,田元嗣亲赴督耕,引白檀溪水入渠,解了今春少雨之忧。代郡、上谷新垦荒地稍缓,然阎柔、阎志兄弟已调集牲畜、分发农具,旬月之内当可追平。”邴原声音清朗,条理分明,手指在舆图上相应位置移动,“辽东、辽西方面,子龙将军屯兵襄平,翼德将军扼守柳城,公孙度困守高句丽故地玄菟,其麾下已有三营校尉率部请降,其势已颓。唯辽泽泥泞,大军行进不易,需待夏末水退,方可毕其功于一役。”

刘备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如水:“屯田为养民安邦之本,不可懈怠。辽东残寇,已成瓮中之鳖,传令子龙、翼德,以困锁为主,降者抚之,顽抗者剿之,不必急于强攻,徒增士卒损伤。待秋高马肥,水路通畅,再行犁庭扫穴。”

“诺。”邴原躬身应下。

一旁,别驾华歆补充道:“主公,管幼安主持书院,广收寒门学子,今春已开蒙学三班,经义两堂,反响甚佳。其言‘欲固幽州,首在教化’,深得民心。只是…所需典籍、笔墨耗费甚巨,府库…”

“开库!”刘备斩钉截铁,目光转向华歆,“再穷不能穷教化!所需典籍,遣人赴雒阳、邺城尽力搜购抄录。笔墨纸张,着工曹督造坊匠全力支应。幼安先生所需,优先供给!”

“主公英明。”华歆眼中露出钦佩之色。

刘备的目光重新落回舆图,手指轻轻划过代表太行山与并州边界的蜿蜒墨线。西陲已安,东隅将平,幽州这盘棋,正一步步走向他预想中的稳固。内修文德,外备武事,积谷练兵,静待天下之变。一股掌控局面的沉稳力量在他胸中流淌。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得近乎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衙署内沉凝的议事气氛。只见刘德然疾步闯入,他脸色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惊惶,手中紧紧攥着一卷裹着黑布的加急文书!他甚至来不及行礼,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直接禀报:

“主公!八百里加急!雒阳…雒阳急报!”

“讲!”刘备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能让素来沉稳的刘德然如此失态,绝非寻常!

刘德然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如同重锤砸落:

“皇帝陛下…驾崩了!中平六年四月十一日,崩于南宫嘉德殿!谥号…孝灵皇帝!遗诏,皇子辩即皇帝位!大将军何进、太傅袁隗,录尚书事,辅弼朝政!”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衙署内炸响!震得所有人耳畔嗡嗡作响!

刘备的身体猛地一僵,负在身后的双手瞬间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霍然转身,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死死盯住刘德然手中的黑布文书,虽然老师卢植已经提醒过刘备,但是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是在他得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皇帝…驾崩了?!

短暂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衙署。华歆、邴原脸上的从容瞬间冻结,化为一片震惊与茫然。空气仿佛凝固,连窗外隐约传来的春耕号子声都显得遥远而不真实。巨大的舆图前,那指点江山、规划未来的沉稳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大厦将倾前的窒息感。

刘德然双手微颤,将那份裹着象征国丧黑布的加急文书呈上。刘备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布料时,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展开文书,目光飞快地扫过上面那由尚书台发出、加盖着传国玉玺印鉴的冰冷文字。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针,扎进他的眼底。

“诏命…”刘备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艰难挤出,“天下吏民,举哀三日,素服停乐,禁嫁娶屠宰。州郡长官,无诏不得擅离治所,谨守疆域,严防奸宄…”

他合上文书,闭上双眼,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似乎在强行压下那翻江倒海般的情绪风暴。再睁开眼时,那深潭之中,惊涛骇浪已被一种深沉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寒意所取代。

“孝灵…皇帝…”刘备低声重复着这个谥号,嘴角扯出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他死了,却留下了一个年仅十四、毫无根基的少帝,留下了一个被外戚何进与世家魁首袁隗共同把持、实则暗流汹涌的朝堂!留下了一个早已千疮百孔、只需最后一根稻草便会轰然崩塌的帝国!

“大将军何进…太傅袁隗…”刘备的目光扫过华歆、邴原,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冰冷锐利,“屠户之女,权倾朝野;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这两人联手,看似权柄在握,实则…水火难容!”

华歆脸色发白,喃喃道:“十常侍…张让、赵忠等辈尚在宫中,岂肯束手?”

邴原也反应过来,眼中忧色深重:“雒阳…已成虎狼之穴!何进粗鄙无谋,袁隗老谋深算,宦官阴狠如毒蛇…少帝年幼,如何制衡?这辅政之局…危如累卵!”

“危如累卵?”刘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清醒与沉重,“不!是干柴已堆满殿堂,只等一粒火星!皇帝崩殂,新帝孱弱,权柄交割之际,正是野心家最好的舞台!何进欲除宦官,必引外力!袁隗欲制何进,亦需借刀!而外力…是什么?”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刺向舆图上那代表并州、凉州、乃至关东各郡的广袤区域,“是手握强兵的边将!是拥兵自重的州牧!是那些早已磨利爪牙、窥伺雒阳的虎狼!”

他的话语如同冰雹,砸在每个人心头。华歆、邴原、刘德然皆感遍体生寒。皇帝驾崩的消息,瞬间撕开了幽州这短暂安稳的表象,露出了其下汹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乱世洪流!雒阳那最高权力中枢的震荡,其涟漪必将席卷天下,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传令!”刘备的声音陡然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瞬间冲散了衙署内弥漫的惊惶与寒意,“即刻起,幽州全境依诏举哀!各郡县衙署、军营,除必要守卫,皆换素服,停鼓乐,禁宴饮嫁娶!令齐周、鲜于辅,增派精干斥候,严密监察冀、并方向,尤其是通往雒阳的各处关隘、水道!凡有异动,无论大小,八百里加急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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