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燕归新巢稚虎还(1/2)

卧牛坳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混杂着焚烧尸体的焦糊与冬日凛冽的山风,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沉闷。残破的营寨间,人影憧憧,却不再是厮杀,而是沉默的清扫与收敛。飞燕寨的士兵们,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更多的是茫然与一种隐隐的期待。他们沉默地清理着战场,收敛同袍的遗体,将叛军的尸体堆叠起来焚烧。黑烟滚滚,直上铅灰色的天空,仿佛在祭奠这场惨烈的内耗。

一骑黑马,踏着残雪与泥泞的血痂,穿过这片狼藉,向着谷地深处那座曾经象征着权力核心、如今也略显残破的巨大石洞行去。马背上的骑士,身形有些摇晃,深灰色的劲装左肩处,厚厚的包扎下依旧洇出暗红的血渍。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种执拗的坚持。正是田豫。

墨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身体的虚弱,脚步比平日沉稳了许多,喷吐着浓重的白气。沿途的飞燕寨士兵看到这匹熟悉的黑马和马上染血的少年,眼神复杂,有敬畏,有感激,更有一丝对新身份的无所适从。他们默默地让开道路。

石洞口,守卫依旧森严,但气氛已大不相同。看到田豫和他胯下的墨云,守卫首领肃然抱拳:“田兄弟!”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敬意。正是眼前这个少年,在千军万马中杀出血路,送来了那封改变一切的信函,引来了那支如同神兵天降的狼骑。

田豫艰难地翻身下马,落地时牵动伤口,眉头狠狠一皱,却强忍着没有出声。他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对守卫点了点头,迈步走进石洞。

洞内比上次来时明亮了许多,火把燃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洞厅中央,张燕并未坐在那张铺着虎皮的石椅上,而是站在一张巨大的木案前。案上铺着简陋的舆图,旁边散落着一些竹简和木牍。

张燕身上缠着多处绷带,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腰背挺直如昔。他正低声与几名心腹将领交代着什么,声音沙哑却沉稳有力。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当看到门口那个摇摇欲坠、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少年身影时,张燕眼中那深潭般的平静骤然波动了一下,随即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他挥了挥手,示意将领们先退下。

将领们躬身退出,经过田豫身边时,都投来善意的、甚至带着一丝感激的目光。

洞厅内只剩下两人。

“田豫?”张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快步走下石阶,来到田豫面前,目光锐利地扫过他肩头的伤处,“伤没好利索,何必急着赶来?信使已告知我,书信已安然送达刘使君手中,招安旨意已下。你…做得很好!”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异常郑重。

田豫强忍着眩晕感,对着张燕,依照军礼,单膝跪地,声音因虚弱而有些发颤,却清晰无比:“卑职…田豫,奉幽州牧刘使君之命,护送书信,幸不辱命!今特来向渠帅…向张太守复命!”他抬起头,目光灼灼,“使命已毕,卑职当返回幽州,向使君缴令!”

“起来!”张燕伸出手,不是搀扶,而是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直接抓住田豫未受伤的右臂,将他稳稳托起。那双手,粗糙有力,布满老茧和细微的伤疤,传递着一种沉甸甸的温度。“你这条命,是替我黑山、替我张燕捡回来的!这份情,我张燕记下了!”

他看着田豫苍白却倔强的脸,看着那肩头刺眼的包扎,沉默了片刻。洞外寒风呼啸,卷进几片残雪,落在冰冷的地面,瞬间融化。

“你…很好。”张燕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感慨,“骨子里有股狠劲,像块好铁。跟着刘使君,好好淬炼,将来必成大器。”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石壁,投向遥远的幽州方向,“回去告诉使君,张燕,谢过使君活命之恩,更谢使君为我黑山数十万口,指明了一条活路!上党太守之职,张燕接了!从今往后,张燕及黑山归附部众,便是幽州牧府麾下之兵!屯垦御边,剿抚余孽,保境安民,张燕绝无二话!若有差遣,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一诺千金的豪杰气概,在这空旷的石洞内回荡。这不仅仅是承诺,更是一种宣告,宣告着黑山张燕,从此洗脱“贼名”,正式踏上了属于朝廷、也属于刘备棋局的新征程!

田豫听着这掷地有声的誓言,感受着张燕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担当与决绝,心中激荡。他用力地点点头:“太守之言,田豫定当一字不差,禀报使君!”

张燕看着少年眼中那份纯粹的信任与执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温和的笑意。他伸手入怀,摸索片刻,掏出一块非金非铁、触手温润的黑色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燕子,线条简朴却神韵十足。他将令牌塞到田豫手中。

“这个,拿着。”张燕的声音低沉,“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是我早年无意间得的一块黑山老玉,自己刻的。见此令,如见我张燕。日后若在并州地界行走,或遇我黑山旧部,亮出此令,多少能行个方便。算是我…谢你千里送信的微末心意,也是…留个念想。”

田豫握着那块带着张燕体温、刻着飞燕的令牌,入手温润沉实。他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分量,这绝非普通的谢礼,而是一位草莽豪雄的认可与情谊。他没有推辞,郑重地将令牌贴身收好:“谢太守!”

“去吧。”张燕拍了拍田豫未受伤的肩膀,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托付,“路上小心。伤没好透,慢些走。替我…带句话给方儿,”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就说…他老子没给他丢脸。让他…在幽州好好干,听使君的话。”

“诺!”田豫抱拳,深深一揖。转身,脚步虽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出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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