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王旗北定抚冀土（1/2）

邺城初定，满目疮痍，如同一头被巨兽撕咬后奄奄一息的洪荒巨兽，匍匐在深秋的苍穹之下。战争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焦糊的木料、破损的旌旗、散落的兵刃混杂在枯黄的落叶与尘土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那是血腥气、烟火气、尘土味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无声的惶恐气息交织在一起的死亡余韵。街道上，瓦砾遍布，断壁残垣触目惊心，萧瑟的秋风卷起灰烬和残叶，其间偶尔可见已然发黑凝固的、触目惊心的暗褐色血渍，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的惨烈。侥幸存活的百姓们，如同受惊的鼷鼠，小心翼翼地推开半掩或破损的家门，身上裹着单薄的衣衫，眼神中充满了惊惧、茫然与深深的疲惫，他们瑟缩着，望着那些盔明甲亮、纪律森严的汉军士卒在街道上沉默地巡逻，收敛肿胀发臭的尸体，扑灭仍在顽抗的余火，维持着一种冰冷而必要的秩序。

巍峨的铜雀台上，那面玄黑色的、象征着大汉法统的“汉”字帝旗与绣金边的“刘”字大纛，已然取代了残破不堪、被踩入尘泥的“袁”字旗，在凛冽萧瑟的秋风中猎猎作响，傲然舒展，向整个河北，乃至天下，宣告着这座昔日河北雄城的新生与归属。

然而，端坐于临时设在中军大帐行辕内的刘备，脸上却并无多少沉醉于胜利的喜悦。他眉宇间凝结着深沉的思虑，目光扫过简陋案几上堆积的初步汇报文书，深知攻取城池虽难，收服人心更难。大战之后的邺城，乃至整个广袤的冀州，就如同一位失血过多、遍体鳞伤的巨人，又像一匹受惊而难以驾驭的烈马，急需最精心的安抚、最耐心的调理与最果断的救治。

“公与、公达。”刘备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目光投向帐下两位心腹谋士，“邺城新下，百废待兴，政务千头万绪，宛若乱麻，民心浮动不安，犹如覆水。整顿秩序，清点府库，安抚流散，恢复民生，使士农工商各安其业——此四事乃眼下重中之重，关乎国本，朕便全权托付于二位了。务必使城中秩序井然，市肆复开，无有骚乱，无有饥馑。”

沮授与荀攸肃然出列，躬身领命，面色凝重：“陛下信重，臣等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必夙夜匪懈，梳理政务，安抚黎庶，以报陛下！”他们深知肩上责任重于泰山，接过令箭符节，立刻雷厉风行地投入繁重如山的实务之中。调派得力人手，迅速张帖盖有朝廷图章的安民告示，宣布赦令、免税期以及严惩趁乱劫掠的军令；打开袁绍经营多年的巨大府库，清点接收其中积累如山的粮秣、金银、绢帛、甲胄兵器以及珍贵的典籍图册；组织小吏与军中文书，初步统计战乱后的户籍、田亩损失，评估恢复生产的难度与急需的物资。一时间，行辕旁的临时政务所人来人往，脚步声、请示声、书写声不绝于耳，忙得脚不沾地。

处理完这几项最紧急的政务，刘备神色转为格外郑重，他取过一支象征着最高指令的鎏金令箭，目光投向帐下一位威仪与沉稳并重的将领：“文远！”

“末将在！”张辽踏步出列，甲叶铿锵，声如洪钟。

“朕予你一支精锐，命你即刻轻装简从，星夜兼程，返回太原行在！”刘备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此去，你的首要之责，是护卫皇后、宫中眷属的安全！其次，协助尚书令荀彧，护卫以卢太傅、刘太师为首的全体文武百官，并将朝廷一应文书典籍、律法图册、礼乐器物，悉数妥善护送来邺城！此行干系重大，乃国本所系，沿途安危，朕便托付于你了！”

张辽深知此任非同小可，双手接过那支沉重的令箭，斩钉截铁地应道：“陛下放心！只要辽一息尚存，必保皇后殿下、百官与朝廷典籍万全！纵有千难万险，亦必克之！”言罢，躬身一礼，旋即转身，点齐本部最精锐的五百骑，如一阵旋风般冲出营寨，踏上了西归太原的官道。将行在从太原迁至这中原腹地的邺城，并由张辽这等稳重可靠的帅才亲自护送核心人员与中枢机构，此举无疑向天下昭示了新朝彻底掌控河北、并以冀州为根基问鼎中原的无比决心与周密安排。

一番部署之后，刘备略整衣冠，对左右侍从道：“去，持朕的名帖，礼请荀谌先生与董昭长史来见朕。”此刻的他，并未身着那彰显帝王威严的衮服，仅是一身玄色常服，儒雅而温和，刻意减少招降时的隔阂与威压，以示坦诚。

片刻后，荀谌与董昭被侍从引至行辕。二人衣冠整洁，神色却复杂难言，带着几分故主新亡的落寞、身为降臣的拘谨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他们虽在城破时未做无谓抵抗，且素有名望，并未被苛待，但心中难免忐忑。

刘备并未端坐于主位之上俯视，而是起身相迎，态度温和而真诚：“友若先生，公仁长史，不必多礼，看座。如今邺城已定，然百废待兴，疮痍满目，朕需才若渴，尤需熟知本州风物人情之贤才。二位皆是河北俊杰，国之干城，于本州事务洞若观火，还望能不弃刘备浅陋，助朕一臂之力，早日安定地方，复苏经济，使百姓免于流离冻饿之苦，则功莫大焉。”

他言辞恳切，推心置腹，毫无胜利者的骄横倨傲，反而如同昔日三顾茅庐般礼贤下士，唯才是举。荀谌与董昭对视一眼，心中皆是感慨万千。想那袁本初，势大时虽也能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却终难掩其外宽内忌、优柔寡断的本性，以致谋士倾轧，良将离心，终有今日之败。而眼前这位新帝，甫一破城，不耽于享乐，不急于炫耀武功，而是立刻亲理万机，并以安定民生相托，其气度、格局与务实之心，与袁绍相比，实有云泥之别。

沉默片刻，荀谌率先起身，郑重躬身一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清晰：“败军之臣，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蒙陛下不杀之恩，已是天恩浩荡。今陛下不以臣卑鄙，虚左以待，委以重任，以生民为念，此乃古之明君风范。授虽不才，敢不效犬马之劳，竭鄙诚，尽愚钝，以供陛下驱策？”他与颍川荀彧虽为族亲，但各为其主，如今尘埃落定，见刘备确有拨乱反正、匡扶天下之志，且手段高明，也就顺势归心，愿助其成事。

董昭亦随之离座拜倒，言辞恳切：“昭亦愿洗心革面，为陛下效力，安抚地方，梳理政务，以赎前愆，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刘备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亲自上前将二人扶起，温言抚慰道：“得二位贤卿相助，真乃朕之幸事，河北百姓之福也！眼下文若与朝廷大队尚未抵达，城中赈济灾荒、平抑物价、防止大战之后必起的疫病，此三件迫在眉睫之事，便暂由朕亲自督办，还请二位从旁协助，参赞机要，查漏补缺，直言进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