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风锁孤城铜雀台(1/2)

邺城被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所笼罩。昔日的河北第一大城,曾是商贾云集,舟车辐辏,酒肆茶楼人声鼎沸,坊市间摩肩接踵。如今却四门紧闭,铁裹的城门上钉痕累累,吊桥高悬,护城河水映着灰蒙的天空,飘满枯黄的落叶。城墙之上,守军密密麻麻,如同秋风中瑟缩的寒鸦,惶恐不安。弓弩如林,冰冷的兵刃反射着昏黄的秋阳,却照不亮那一张张写满恐惧、疲惫与绝望的脸。城头巡哨的军官声嘶力竭地呼喝着,试图提振士气,但那声音很快便被萧瑟的西风吞没,显得空洞而无力。

城内更是萧条得可怕。昔日繁华的街道空无一人,家家门户紧闭,偶尔有孩童从门缝中惊恐地向外张望,旋即被大人厉声喝止拉回。店铺早已歇业多时,招牌在风中吱呀摇晃。只有一队队顶盔贯甲、面色阴沉的袁军士卒频繁地穿梭于主要街道,沉重的脚步声踏在铺满枯叶的青石板上,发出沙哑而压抑的回响,执行着严厉的宵禁和戒严命令。粮价早已飞涨到令人咋舌的地步,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一种大难临头前的压抑恐慌。不时有关于哪个将领又暗中与城外联络、哪个大户试图举家逃亡被捉回的流言悄悄传播,更增添了末日来临的诡异气氛。

铜雀台,这座耗费巨万、极尽奢华、曾象征袁绍无上权势与风雅的华丽宫阙,如今在秋日铅灰色的天幕下,更像一座巨大而寂寥的、华丽的囚笼。琉璃瓦上堆积着层层落叶,汉白玉的栏杆沾染着未能及时清扫的尘土。萧瑟的秋风穿过雕梁画栋,在空阔的殿宇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低啸,卷动着殿内垂落的纱幔,也卷动着每一个人的心绪,带来沁骨的凉意。侍卫们依旧盔明甲亮,但眼神闪烁,姿态僵硬,失去了往日的骄矜,只剩下履行职责的本能和内心的忐忑。

正殿之内,炉火虽然烧着,却似乎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凄清。袁绍枯坐在那张宽大、铺着珍贵白虎皮的主位之上,往日里矜贵威严、顾盼自雄的面容,如今只剩下灰败与憔悴。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鬓角竟在短短数日间斑白了许多,仿佛骤然衰老。他手中捏着一份刚刚送来的军情急报,那薄薄的丝帛仿佛有千钧之重,让他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前案上一幅巨大的冀州舆图。曾几何时,这上面标记着他袁本初赫赫武功,西讨董卓,南慑群雄,何等意气风发!然而现在,中山、常山、渤海、河间、安平……昔日冀州最为富庶繁华的北部、东部郡国,如今在地图上,已尽数被他的近侍用刺目的朱笔标记覆盖——那代表着易帜归顺,代表着城池陷落,代表着已不再属于他袁本初!

军报上的文字更是字字诛心:张飞的玄蛇重骑如同来自地狱的烈焰,正猛攻巨鹿郡治廮陶,那黑色的铁流所过之处,任何试图组织的抵抗都如同枯叶遇见烈火般迅速湮灭;赵云的银凤卫如一片移动的雪原,兵临赵国都城邯郸城下,那白马银枪的绝世风采和仁德之名,让守军未战先怯,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就连那贼寇出身、素来被他们轻视的张燕,也敢率领着那些山野悍卒,大张旗鼓地围攻清河国治甘陵,旌旗招展,俨然一副奉天讨逆的王师气象!

而最致命的,是那三把已经抵近咽喉的冰冷尖刀——刘备那面绣着金边、象征着伪朝法统的中军帝旗、关羽那霸气凛然的青龙战旗、张辽那凌厉逼人的破虏旌旗,就矗立在邺城西门外不足五里的高坡之上!连营数十里,栅栏坚固,壕沟深险,旌旗蔽空,鼓角相闻。每日清晨,汉军操练的喊杀声、马蹄声、金鼓声甚至能隐隐传入城内,清晰地敲打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他们并不急于发动排山倒海的进攻,只是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凭借着绝对的优势兵力,静静地围着猎物,等待着它流尽最后一滴血,耗尽最后一丝气力,从内部开始崩溃。

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是张合终于放弃了孤悬在外、伤亡惨重的朝歌,率领残部退守至邺城东南的最后一道门户——内黄。但这消息带来的些许安慰,瞬间便被巨大的恐惧和更深的绝望所淹没:内黄之后,便是再无险可守的邺城本土!张合的撤退,与其说是战略转移,不如更像是在为这座摇摇欲坠的孤城,勉强收拢最后一道脆弱得可怜的防线。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袁绍猛地将手中的军报揉成一团,仿佛那是仇敌的头颅,狠狠砸在地上,声音嘶哑而充满戾气,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颜良无能!文丑蠢材!空负勇名,竟落得重伤濒死!高干该死!拥渤海重地,却连几天都守不住!现在连张儁乂也只会一退再退!丧城失地!我袁本初麾下,谋臣如雨,猛将如云,如今难道就再无一个可用之将了吗?!苍天何薄于我!”

阶下,他的谋士们——逢纪、许攸、郭图、荀谌等——鸦雀无声,个个面色凝重如铁,眼神躲闪,不敢直视袁绍那疯狂而绝望的目光。往日里高谈阔论、纵横捭阖、互相倾轧的意气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难临头般的惶恐、深深的无力感和相互之间的猜忌怀疑。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力。

这死寂很快被打破。逢纪猛地出列,他脸色苍白,但眼中却燃烧着一种病态的、近乎癫狂的激动光芒,声音尖利:“主公!主公!如今之势,危如累卵,然并非绝境!邺城乃天下坚城,城高池深,墙厚数丈!城内粮草……粮草尚可支撑数月之久!库中箭矢器械充足!只要我等上下一心,众志成城,坚守待变,未必没有转圜之机!刘备远来,师老兵疲,久屯坚城之下,锐气必挫,粮饷转运维艰,其内部派系林立,未必铁板一块,久攻不下,其内部必生变乱!届时……届时或可有机可乘!” 他的话与其说是在分析,不如说是在给自己、也给袁绍打气,编织一个虚幻的希望。

“坚守待变?待什么变?!” 许攸立刻冷笑着打断,他捋着山羊须,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和一种破罐破摔的放肆,“元图莫非还在做白日梦,等那青州臧洪的援军?臧洪早已明哲保身,按兵不动,使者连黄河都过不去!亦或是……等那远在淮南的袁公路大发慈悲,顾念兄弟之情,派兵千里迢迢来救他这位‘兄长’?” 他特意加重了“兄长”二字,满是揶揄和不敬。

“许子远!你放肆!安敢如此对主公说话!” 逢纪气得脸色铁青,手指颤抖地指着许攸。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许攸似乎也豁出去了,声音陡然提高,尖锐刺耳,“派往兖州刘岱处的使者,早已石沉大海,音信全无!刘岱坐山观虎斗,恨不得我们与刘备拼个两败俱伤,他好从中渔利!派往南阳袁术处的使者,倒是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带回了什么?一堆呵斥主公无能、丧师辱地,抱怨他自己正与刘表交战抽不开身的废话!外援已绝!彻彻底底地绝了!死守?不过是坐以待毙,拖延时间,等着刘备把攻城器械造好,然后轰塌我们的城墙,杀进来玉石俱焚!”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撕开了所有虚假的幻想,露出血淋淋的现实。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难道要主公开城投降,向那织席贩履之辈屈膝不成?!” 郭图阴恻恻地插话,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许攸,这句话恶毒无比,直接将许攸推向袁绍怒火的边缘。

“投降?” 许攸似乎被彻底激怒了,口不择言地顶了回去,脸上露出一丝惨笑,“若能保全满城军民性命,保全主公家业宗祠,未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而屈人之兵,保留体面,或许……或许也未尝不是一条生路!总比全军覆没、身死族灭、基业尽成焦土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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