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聚乡勇龙蛇齐聚(1/2)
暴雨冲刷后的涿郡,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紧绷的恐慌。桑林深处,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乌泱泱聚集了数百人。大多是涿郡附近的乡勇、猎户,也有市井间走投无路的壮汉和闻讯而来的流民青壮。他们衣衫褴褛,兵器五花八门——锈蚀的环首刀、削尖的木棍、沉重的柴斧、猎弓。嗡嗡的议论声混杂着恐惧与迷茫,如同闷雷滚过林间。
“邺城破了!几十万黄巾贼啊!”
“卢大人让咱聚在这儿,到底等谁?”
“管他娘的!横竖是死,不如拼了!”
空地边缘,张飞如同一尊黑铁塔杵在那里。他换上了干净的粗布短打,但那柄重新打磨得寒光闪闪的杀猪刀依旧醒目地插在腰后。他抱着胳膊,铜铃大眼不耐烦地扫视躁动的人群,时不时发出一声冷哼,巨大的威慑力让靠近他的人下意识噤声。只是他眼底深处,官道雨夜那老道士倒毙泥泞的景象、那“苍天已死”的模糊符箓,如同鬼魅般缠绕不去,带来一种粗粝灵魂从未体验过的茫然与沉重。他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来冲散这该死的憋闷!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一阵骚动。
“来了!是刘公子!”
“哪个刘公子?”
“还有哪个!卢尚书的高足,中山靖王之后,刘备刘玄德!”
自动分开的人潮通道尽头,一人一马缓缓行来。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浆洗得硬挺的麻布直裰,颀长的身影在斑驳的林间光影中显得有些单薄。然而,当刘备策马穿过人群,目光沉静地扫过一张张写满焦虑、恐惧和求生渴望的脸庞时,一股无形的、沉凝如山岳般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空地!嗡嗡的议论声如同被利刃切断,戛然而止!数百道目光齐刷刷聚焦。
刘备勒马驻立,青骢马温顺地停下。他并未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环视。那目光并不凌厉逼人,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仿佛能抚平躁动,也能点燃深藏的血性。被他目光扫过的人,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
“诸位乡亲父老!”刘备的声音响起,不高,带着一丝沙哑,却清晰地穿透林间的寂静,字字如铁锤砸在人心上。“巨鹿妖氛蔽日,邺城血染残阳!黄巾裹挟流民,以‘苍天已死’蛊惑人心,所过之处,无论官绅黎庶,皆为齑粉!此非救世之师,实乃滔天浩劫!”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沉痛的叩问:“我们是谁?我们是涿郡的儿郎!是这片桑梓之地的脊梁!我们的父母妻儿在这里!祖坟田宅在这里!是引颈就戮,坐视贼寇的刀斧砍向我们的亲人,烧毁我们的家园?还是——”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南方看不见的血色硝烟,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钉截铁:“拿起我们手中的刀枪棍棒,用我们的血肉,筑起一道护佑桑梓的城墙?!”
“轰!”人群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压抑的恐惧瞬间化作同仇敌忾的悲愤!
“不能等死!”
“杀贼!护家!”
“跟他们拼了!”
怒吼声浪冲霄而起,惊飞林鸟!
刘备抬手,沸腾的声浪渐渐平息,只余粗重的喘息。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涨红的脸,掠过张飞紧握刀柄、豹眼圆睁的激动神情。
“护家,需有护家之力!杀贼,需有杀贼之能!”刘备的声音恢复沉稳,却更加凝重,“乌合之众,难当虎狼!从今日起,我们便是涿郡乡勇!是守护家园的子弟兵!”
他翻身下马,走到空地中央。阳光穿过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斑。
“家有家规,军有军令!令行禁止,赏罚分明!”刘备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金铁交鸣的肃杀:“怯懦退缩者,斩!临阵脱逃者,斩!欺凌百姓者,斩!不听号令者,斩!”
四个“斩”字,如同四道惊雷劈落!刚刚沸腾的热血瞬间被一股冰冷的寒意冻结。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场中那个清瘦的身影,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一种令人窒息的统帅威严!
“然!”刘备的声音如同寒冰化开一道暖流,“奋勇杀敌者,赏!护卫乡邻者,赏!操练精进者,赏!同袍互助者,赏!我刘备在此立誓,所得钱粮,必先士卒!所获功勋,绝不私吞!我与诸位,同生共死,卫我桑梓!”
恩威并施!被军令震慑的心,又被这掷地有声的誓言点燃!一股更加凝聚的力量在无声滋长。
“现在!听令!”刘备目光如电,“张飞!”
“在!”张飞浑身一震,猛地踏前一步,声若洪钟,巨大的身躯带着迫人的气势。
“命你为前部先锋!统领刀盾手一百!即刻整队,习练合击进退之法!我要阵型,要胆气!”
“得令!”张飞兴奋地咆哮一声,如同猛虎出柙,对着人群吼道:“使刀拿盾的!跟俺老张来!慢了小心拳头!” 人群立刻分出一批人,带着敬畏和兴奋聚拢过去。
刘备目光转向躁动的人群,正欲再点将——
“等等!等等!我的好大哥,你这排兵布阵,怎的如此古板无趣?卢师棺材板里的那点东西,都快被你用僵了!”
一个清亮跳脱、带着明显戏谑口吻的声音,突兀地从桑林边缘一棵歪脖子老桑树上传来!
众人愕然抬头。
只见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懒洋洋地斜倚在粗壮的枝桠上。他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却明显是上好细麻料子的青色儒衫,只是衣襟半敞,袖口随意地挽着,露出半截结实的小臂。头发用一根枯草茎松松垮垮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散落额前,脸上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笑意,眼神却亮得出奇,如同林间跳跃的狡黠山猫。他手里还拈着一片桑叶,漫不经心地转着。
正是刘备的堂弟,卢植门下另一名弟子——刘德然!一个在正经儒生眼中离经叛道、在卢植口中却常叹“天马行空,惜乎不羁”的奇才。
“德然?”刘备眉头微蹙,眼中却并无太多意外,只有一丝无奈。“休得胡言!还不下来!”
“下来就下来,凶什么嘛。”刘德然嘻嘻一笑,随手将桑叶一弹。那叶片打着旋儿飘落。他本人却如同没有骨头般,身体一翻一荡,竟从离地近丈高的树杈上轻飘飘地滑落下来,落地无声,动作轻盈得如同狸猫!这一手,顿时引得人群一阵低呼。
他拍了拍衣襟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晃悠着走到刘备面前,无视了张飞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神,笑嘻嘻地行了个极其敷衍的礼:“堂兄大人安好?卢师怕你这新扎的篱笆不牢靠,特意派小弟我来给你这篱笆桩子‘松松土’,顺便看看热闹。” 他故意把“看看热闹”几个字咬得很重,目光却已饶有兴致地扫过张飞和他身后那群乱糟糟的刀盾手,又掠过刘备身后尚未整编的乌合之众,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弧度。
刘备看着这个放荡不羁的堂弟,深知其才,更知其性。卢植此时派他来,绝非无因。他压下心头被打断的不快,沉声道:“既然来了,就别光耍嘴皮子。老师有何指教?”
“指教嘛……”刘德然拖长了调子,背着手,绕着空地中央踱了两步,那姿态不像军师,倒像个逛集市的闲人。他忽然停下,指向张飞那边正努力排成歪扭队列的刀盾手,啧啧摇头:“堂兄啊,你让这位……嗯,气势很足的张壮士操练合击进退?想法是好的,可惜啊,”他话锋一转,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你指望一群拿惯了杀猪刀、柴斧、钉耙的汉子,几天之内就变成进退如一的铁壁?你当他们是卢师案头那些任你摆布的竹片子兵呢?”
张飞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豹眼圆睁,拳头捏得咯咯响:“小白脸!你……”
“诶,别急嘛。”刘德然笑嘻嘻地一摆手,打断张飞的暴怒,目光却转向刘备,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针,再无半分嬉笑,“卢师让我带句话: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乡勇非经制之军,强求阵型,反受其害。当‘以长击短,以奇制正’!”
“以长击短?以奇制正?”刘备咀嚼着这八个字,眼中精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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