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余烬无声,老卒先行(2/2)
雷山走到一处几乎被夷为平地的院落前,用木棍拨开焦黑的碎木和草灰。
下面,露出一只被踩烂的、小小的虎头布鞋,颜色尚且鲜艳,与周遭的焦黑形成刺目的对比。雷山的手顿住了,混浊的眼睛盯着那只小鞋,半晌,才用木棍轻轻将其拨到一旁,覆盖上灰烬,仿佛不忍再看。
冯立仁站在村子中央,目光缓缓扫过这片人间地狱。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像是蓄满了整个塞罕坝的冰雪,寒冷刺骨。
他看到半截烧焦的纺车,看到打翻的腌菜缸流出的污渍,看到墙上那模糊不清、却依旧能辨认出的弹孔……良久,冯立仁没有说话,但也不需要说话。这无声的惨状,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
“有人。” 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戒的严佰柯忽然低声道,双手迅速将背上长枪举起,手指已经勾住扳机,身体微微弓起,如同蓄势待发的豹子,锐利的目光锁定了那处半塌的地窖口。
众人立刻进入临战状态,无声地散开,占据有利位置。于正来手中的中正式步枪枪口微微下沉,指向可能产生威胁的方向。
雷山则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挪到一处断墙后,老金钩的枪口从墙缝中探出,混浊的眼睛扫视着地窖口周围的每一寸土地,搜寻着可能的陷阱或伏兵迹象。长期的战斗生涯让他们养成了一种本能——在确认绝对安全前,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是致命的。
冯立仁站在相对开阔的位置,既能观察地窖,也能兼顾全局。他缓缓抬起空着的左手,示意大家保持冷静,然后朝着地窖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而清晰:“里面的老乡,别害怕。我们是游击队的人,是来打鬼子的。”
地窖里沉寂了片刻,只有微弱的、压抑的啜泣声传出。
然后,那块破木板被一只颤抖的手慢慢推开,一个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烟灰和泪痕的老汉颤巍巍地探出头,他身后还紧紧贴着一个面黄肌瘦、吓得浑身发抖的半大孩子。
老汉浑浊的眼睛惊恐地扫过外面持枪的众人,当他的目光落在冯立仁那张饱经风霜却带着沉稳正气的脸上时,像是终于找到了救星,眼泪瞬间决堤,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废墟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悲声,却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是……是冯大队长嘛?”
“是我,老人家,您快起来!这地上凉!” 冯立仁一个箭步上前,双手用力将老汉搀扶起来。
于正来也立刻收起步枪,快步走过来,瓮声瓮气地骂道:“狗日的小鬼子!还有黑心肝的汉奸,老人家,您受苦了!” 他看似粗豪的骂声里,却藏不住他压抑不住的满腔怒火和对老乡的关切。
严佰柯依旧保持着警戒姿态,但眼神稍稍缓和,他快速扫了一眼爷孙俩,确认没有危险,然后对冯立仁微微点头,示意周围暂时安全。
雷山也从断墙后走了出来,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到孩子身边,从怀里掏出半块烤得焦硬的土豆饼——那是他之前自己随身带的干粮,递到那孩子面前。
孩子惊恐地看着他,不敢接。雷山也不催促,就把饼子放在孩子脚边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然后退开两步,混浊的目光扫过周围的废墟,像是在用他自己老猎户的方式,默读着这里发生过的惨剧。
“老人家,村里……还有活人吗?” 冯立仁扶着老汉,声音低沉而温和。
老汉指着村子深处,老泪纵横:“俺也不……不知道了,估摸没……没几个了……青壮都让他们给抓走了,不肯走的……当场就……就拿枪毙了……要么就是用……用枪托砸人,等粮食抢光了,就把房子烧了……俺和孙子,还有隔壁二婶家的小丫,藏在地窖里,才……才躲过一劫啊……” 他断断续续的叙述,像钝刀子割着每个人的心。
“隔壁二婶家的小丫也在?” 冯立仁立刻捕捉到信息,转头对于正来和严佰柯道:“正来,佰柯,你们带老人家去把那个孩子也找出来,注意安全。雷大哥,我们再去那边看看。”
分工明确,行动迅速。于正来搀扶着老汉,严佰柯在前引路警戒,朝着老汉指的方向搜寻过去。雷山则和冯立仁一起,继续在死寂的村落里仔细排查,寻找着可能被遗漏的生命迹象,也进一步勘查着敌人留下的痕迹。
冯立仁看着这片浸透了血泪的焦土,看着雷山沉默而专注地检查着地面上的脚印和车辙,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空气,对身边的雷山,也像是对自己说:“雷大哥,这血债,一笔一笔,咱们都得记清楚。”
雷山停下动作,抬起头,望向黑山嘴的方向,混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狼一样的寒光,只从喉咙里沉沉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