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暗流汹涌,施粥布恩(2/2)

旁边一个惯会看眼色的家丁立刻大声嗤笑:“老太太,这还不明白?那是他孙老蔫当初眼皮子浅!如今吃了苦头,才知道谁才是这围场县的活菩萨,谁才能赏他饭吃!”

围观的百姓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有人别过脸去,有人眼中闪过愤懑,但更多的,是深不见底的麻木。

龙母似乎极为享受这种将他人尊严踩在脚下的快感。

她示意家丁,给孙永福舀了碗格外稀薄的粥,又特意从筐底挑了个最小、带着冰碴的馍馍,几乎是用丢的,扔进他的破碗里,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拿去吧。”龙母语气带着施舍者特有的宽容,“往后啊,把招子放亮些,知道谁才是能让你活命的人。跟着皇军和龙队长,才有安稳饭吃,明白吗?”

孙永福接过碗,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几不可察地一颤。碗里那点可怜的粥汤晃动着,映出他扭曲而模糊的倒影。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再道谢,只是佝偻着背,像一匹受伤的老狼,一步一步,艰难地挪离了这片令他窒息的“恩赏”之地。

身后,更是传来龙母意得志满地对旁人的说教:“瞧见没?这就是不懂规矩的下场!如今这世道,能安安生生喝上这碗粥,那都得念着我儿千伦的好,念着皇军的恩……”

龙家大宅院内,龙父依旧蹲在廊下的背风角落里,吧嗒着旱烟。

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埋在烟雾里,听着门外老婆子那尖刻的笑语和锣声,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张了张嘴,想嘟囔句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叹息,将脑袋埋得更低,仿佛这样就能躲开这令他颜面尽失的一切。

龙母转身回院,正瞧见蹲在角落的龙父,不满地剜了他一眼:“你个老棺材瓤子,蹲在那儿挺尸呢?

今儿什么日子?还不死进去招呼!真是八辈子也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龙父身子微微一僵,默默站起身,拍了拍棉裤上的灰土,低着头,步履蹒跚地挪进了屋。宅门内外,俨然两个世界。

门外是饥寒与屈辱,门内是虚伪的喧嚣与正在加速腐朽的根基。龙母沉浸在她用权势编织的浮华幻梦里,浑然不觉脚下的冰面已是裂痕遍布。

孙永福端着那碗几乎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和冰凉的馍馍,佝偻着背,像一片枯叶般融入昏暗的街巷。

龙母那刺耳的笑声和话语还在他耳边回荡,手中的破碗仿佛有千斤重,那份屈辱感比腊月的寒风还要刺骨。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到了城墙根下一个僻静的、堆着杂物的角落。

他刚蹲下,想把那点冰冷的食物尽快塞进肚子,一个身影就鬼魅般地从阴影里闪了出来,正是他那在巡逻队当差的外甥王茂才。

王茂才依旧穿着那身伪军皮,但帽子歪戴着,脸上带着疲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

“舅!”王茂才抢上前,一把扶住孙永福的胳膊,眼神里满是愧疚与怒火,“我刚换岗就听说了……那老妖婆又……您又受这窝囊气!”

孙永福抬起头,看着外甥,浑浊的瞳孔里没有什么波澜,只是用那只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王茂才的手背,声音沙哑:“茂才,没啥。能喘着气,比啥都强。”

他把那个冰凉的馍馍费力地掰开,将稍大的一块硬塞到王茂才手里,“拿着,你们站岗巡街,身上更冷,垫垫。”

王茂才看着手里那掺着麸皮、冻得硌手的馍馍,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没有推辞,死死攥着,仿佛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舅!这他娘的叫什么日子!”王茂才声音哽咽,压抑的怒火在胸腔里翻滚,“在咱们自个儿的地盘上,让个老妖婆这么作贱!龙千伦……他……”

后面诅咒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噤声!”孙永福警惕地扫视四周,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与他平日懦弱外表不符的厉色,“墙缝里可都长着耳朵!茂才,你还在他们手底下端这碗饭,怎么不多个心眼,嘴上必须得安个把门的!”

王茂才痛苦地一拳捶在自己大腿上,无力地蹲靠在墙边,手指下意识地抠着墙皮上的冰碴:“我知道,舅……可我憋得快炸了!

天天看着他们祸害乡亲,有时候还得……还得跟着动手……我这心里头……堵得慌啊!”他把脸埋进臂弯,肩膀微微耸动。

孙永福默默地看着外甥,良久,才挪近一步,用几乎只有气流的音量说:“茂才,记住你今天心里的这股火。

也记住,咱们老孙家,你王家,根子都在撅尾巴河,在这塞罕坝。龙千伦和他娘,还有他们靠着的那股邪气,长不了。”

王茂才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没擦净的湿痕,眼神却陡然锐利起来:“舅,您是说……”

孙永福没有直接回答,目光如古井般深沉:“我前阵子,往山里送柴火,好像……瞥见过一点不一样的记号。”

他紧紧盯着王茂才的眼睛,“茂才,你在那队伍里,消息灵通。往后……万一听着啥风声,比如他们要去哪村‘清乡’,或者要抓啥人……有机会,就给你觉着信得过的、一个村出来的弟兄,递个风。不用明说,稍微提点一下,就够。”

王茂才心脏“咚咚”狂跳起来,他完全明白了舅舅的意图。

这是要他当“内线”,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旦败露,万劫不复。

可他看着舅舅那饱经风霜、却在此刻异常坚定的面孔,想起龙母那令人作呕的嘴脸,想起自己日复一日承受的屈辱,一股混着血性的决绝猛地冲上了头顶。

他重重点头,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舅,我懂了!您放心,我知道该咋办!龙千伦不把咱当人看,咱们也不能真给他当一辈子狗!”

“不是让你去硬碰。”孙永福再次叮嘱,眼神严厉,“护好自个儿最要紧。活着,才能看到他们楼塌了的那天。”

他把剩下那半碗冰凉的稀粥几口灌进肚子,一股寒意直透脏腑。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角的尘土,“我得回去了,你婶子还病着。你自个儿……千万小心。”

看着舅舅那佝偻、却仿佛蕴含着不屈力量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王茂才紧紧攥着手里那半块救命的,也是耻辱的馍馍,仿佛从中汲取了一种冰冷的决心。

他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正了正歪戴的帽子,脸上那丝彷徨与颓废被悄然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坚毅。

转过身来,重新汇入街上行色匆匆的人流,走向他那份穿着伪皮的角色,但内心深处,一颗反抗的火种,已在这至亲的默契中,悄然埋下。

这微弱的星火,在这个寒冷彻骨的岁末,于敌人看似铁板一块的营垒内部,无声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