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逃离(2)(2/2)
少年死死盯着坡上那些晃动的土黄色身影,那双因为高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喷射出近乎实质的、要将对方生吞活剥的刻骨仇恨!他认出了这身皮,这身沾满他母亲、冯大哥以及无数乡亲鲜血的皮!
“唔…唔唔…” 被死死捂住的嘴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雷终的牙关紧咬,力量之大,让陈彦儒捂着他嘴的手掌边缘都感到了剧烈的震动。
雷终额角青筋暴起,整张脸憋得紫红,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要挣脱束缚,扑上去撕咬!
他甚至无意识地用指甲深深抠进了陈彦儒的手臂,留下血痕。
陈彦儒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不仅要用身体承受着荆棘的刺痛,更要承受雷终那几乎要毁灭一切的仇恨冲击。
他只能用尽全身力气,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死死压住少年,另一只手也加入进来,更加用力地捂住他的口鼻,几乎要将他闷晕过去。
他在雷终耳边用气声不断重复,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忍…住!小兄弟!想想你爹!想想冯队长!想想你娘!现在出去是送死!留着命!留着命才能报仇!求你了…忍住啊!”
他能感觉到少年滚烫的眼泪混着汗水,濡湿了他捂住嘴的手掌,那滚烫的温度几乎灼伤了他的皮肤。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鬼子的皮靴声就在头顶徘徊,叽里呱啦的说话声仿佛就在耳边。
一个鬼子兵似乎对酸枣丛失去了兴趣,骂骂咧咧地用刺刀又随意拨弄了几下,断枝再次落下。
另一个士兵似乎踢到了一块石头,石头咕噜噜滚下坡,正好砸在离他们藏身处不远的地方,发出沉闷的声响。两人心脏骤停!陈彦儒几乎要绝望地闭上眼睛。
万幸,那鬼子只是随意瞥了一眼滚石的方向,嘟囔了一句什么,并未深究。
也许是这片荆棘丛看起来实在难以穿行,也许是他们觉得没必要在此耗费太多时间,领头的军曹吆喝了一声,小队终于开始移动,脚步声和交谈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另一侧的山脊后。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土黄色完全消失在视野中,直到连最后一丝靴子摩擦地面的声音都彻底听不见,山林重新被死寂笼罩。
“呼…嗬…嗬…” 陈彦儒才敢松开早已麻木僵硬的手,像一条濒死的鱼,贪婪地、大口地吸入带着泥土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整个肺部火烧火燎地疼痛。剧烈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刺耳。
身下的雷终也猛地弓起身子,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伴随着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他蜷缩起来,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指甲深深抠进地面的腐殖土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陈彦儒艰难地翻过身,仰面躺在冰冷的荆棘丛中,破碎的眼镜歪斜地挂在脸上,仅剩的镜片模糊一片。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虚脱,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和泥水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仿佛耗尽了毕生的力气。他侧过头,看着身边蜷缩颤抖、无声哭泣的少年,心中涌起的不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而是一种沉重的、混合着后怕、悲悯与无尽愤怒的洪流。
鬼子的刺刀没有刺中他们,但那冰冷的死亡阴影和刻骨的仇恨,却已深深烙进了两人的灵魂。
劫后余生的两人忽然回头相望,对视良久,陈彦儒率先开口,”小终兄弟,我还不累,就是不识路,这样你继续给我指挥,可好?“
雷终默默点头,并且为刚才的冲动道歉:”抱歉……陈大哥,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骨子里没来由的愤怒,您……请您还是原谅我吧。“
陈彦儒咧嘴一笑:”没事的,小终兄弟,我也是你那个时候过来的,能理解。“
雷终惊讶道:“啊?”
“过往的事,这会儿先不提了,还是先赶路吧。”陈彦儒脸色平淡,但攥紧的双拳说明了这一事非同小可。
“好的,陈大哥。”
靠着陈彦儒惊人的毅力、雷终他辨认出一些熟悉的植被和山形,虽然离家尚远,但方向感极强,以及一点幸运,他们终于在几天几夜的艰难跋涉后,接近了围场县熟悉的区域。
雷终的烧奇迹般地退了一些,精神也略有好转。
当看到远处山梁上隐约出现的、他们游击队用来传递消息的特定标记——几块堆砌成特殊形状的石头时,雷终灰暗的眼睛骤然亮起,激动得热泪盈眶。
“到了……陈大哥,看!……石头堆……我们……快到了!”他指着那标记,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回家的渴望。
陈彦儒疲惫不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这个坚韧少年的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