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铁证如山亦枉然(2/2)

他那张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神情骤然一凝。

他没有去理会堂下弟子们的喧哗,也没有去追问那报信书生事情的始末。

他只是将手中的书卷,轻轻地,放在了讲台的书案之上,动作不急不缓,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堂下那些满脸错愕与担忧的弟子,沉声道:“今日自习。”

话音未落,他已然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讲堂后的内堂走去。

弟子们面面相觑,还未从这接二连三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只过了片刻。

宋濂便已从内堂走出。他身上那件宽大的讲学儒服,已经换成了一身更为简便、适于外出的素色长袍。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身材高大、神情肃穆的青年。那是他最得力的两名门生,平日里负责整理书院的典籍和戒律。

“备车!”

宋濂吐出两个字,人已经走出了讲堂。

很快,一辆朴实无华的青布马车,从书院的后院驶出。宋濂当先登车,两名弟子紧随其后。

车夫一扬马鞭,马车车轮滚滚,在青石板路上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嗒嗒”声,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朝着府衙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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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偏堂。

审讯,陷入了僵局。

王捕头坐在堂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他的面前,跪着那个叫陈猛的年轻苦力。

这人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在抖,问什么都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不是我的”、“我不知道”、“大人明鉴”。

这副样子,怎么看,都更像是一个被飞来横祸吓破了胆的倒霉蛋。

可案子又确实是从他身上搜出了那两样要命的东西。一块是城中豪族李府的信物,另一块,则是从未见过的、铸着“工”字的铁牌。

此案,牵扯太大。

这个陈猛,放,他不敢放。杀,又找不出半点由头。

他思虑再三,终究是觉得,先将人收押,再慢慢调查,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来人!”王捕头下定了决心,声音恢复了冷硬。“上枷!先将此人押入大牢,听候再审!”

“是!”

两名衙役应声上前,其中一人,从墙角的刑具架上,取下了一副沉重的木枷。

木枷上遍布污痕,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

衙役走到陈猛身后,举起木枷,就要往他那低垂着的脖子上套去。

陈猛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就在那冰冷沉重的木枷,即将触碰到他脖颈皮肤的一刹那。

“且慢!”

一声清亮,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从堂外传来。

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让那名举着枷锁的衙役,动作猛地一僵,停在了半空。

王捕头一愣,抬头向堂外看去。

紧接着,一名守门的衙役,快步跑了进来。他脸上的神情,恭敬之中,又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紧张。

他跑到堂前,躬身行礼,高声禀报:

“启禀大人!青竹书院山长,宋濂先生,前来拜访!”

“宋濂?”

王捕头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青竹书院的山长,那可是连县尊大人都要以礼相待的当世大儒,桃李满天下,在整个江南都享有盛名。这等人物,怎么会突然来到他这小小的审讯偏堂?

他心中正自惊疑不定,人已经快步迎了出去。

只见一行人,正从前院走来。

为首的,是一位身穿素色长袍的老者。他年事已高,鬓发微霜,但步履稳健,腰背挺直。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数名同样身穿襕衫的年轻书生,一个个神情肃穆,簇拥着他,形成了一道无形的气场。

那股凛然的正气,隔着老远,便扑面而来,让整个府衙偏堂里那股阴冷肃杀的气氛,都被冲淡了几分。

“宋山长!”王捕头连忙上前,拱手行礼,“不知山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然而,宋濂并没有看他。

甚至,连一个余光都没有分给他。

他穿过敞开的堂门,目光如炬,直接越过所有人,落在了偏堂正中,那个孤零零跪在地上的身影上。

那个穿着粗布衣衫,浑身是土,低着头,还在微微发抖的年轻人。

他的学生,陈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