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黄雀身后有猎人,老翁谋定千里外(2/2)

那是一套月白色的儒衫,料子是上好的杭绸,在炭火的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

干净,体面,跟陈猛身上这套混着泥水和血汗的破烂,判若云泥。

“换上。”

陈淮安的命令,不带商量的余地。

掌柜将儒衫递到陈猛面前。

陈猛没接。他的手还垂在身侧,指骨捏得“咯咯”作响。

“扬州知府钱大人,今夜在城南的‘风雅集’设宴,广邀过路的江南名士,品酒论文。”

陈淮安的声音平铺直叙,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邻里应酬。

“你的出现,是证明陈家清白的最好证据。”

“你在诗会吟诗作对,就说明城西土地庙里发生的任何厮杀,都与我金陵陈家,没有任何干系。”

这番话,如同一桶腊月里的井水,从陈猛的头顶浇下,让他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他终于串起了所有事。

原来,连他自己,也是一枚棋子。

一枚用来洗脱嫌疑,用来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棋子。

那股被强行压下去的火气,再度从胸膛里烧了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正要开口。

一只枯瘦但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陈淮安不知何时已经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面前。老人身上还披着厚毯,身形佝偻,可那只手按在他肩上,却像一座山。

陈猛所有到了嘴边的话,都被这股力道给按了回去。

陈淮安凑近了一些,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气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安心赴宴,作你的诗,当你的名士。”

“那座土地庙,今晚会变成李宏和他手下那帮亡命徒的坟场。也会变成他李家私盐生意的坟场。”

私盐!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陈猛的耳朵里。

用苏婉晴当诱饵,引李宏伏击。

用李宏的伏击,引扬州卫所的官兵“清剿”。

再用官兵的清剿,从李宏的伏兵身上,“搜”出他贩卖私盐的铁证。

一环扣一环,一刀接一刀。

刀刀都捅在李宏的死穴上。

而他,陈猛,陈家的大少爷,未来的希望,在这个杀局的最关键时刻,却必须出现在一个歌舞升平,风花雪月的诗会上。

他必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

陈淮安按在他肩上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那力道透过衣料,捏得他肩胛骨生疼。

“记住,你的战场不在今晚的土地庙,而在即将到来的乡试上。苏婉晴也已收到我传进去的密信,到时会配合我们。”

老人松开了手,退后一步,重新缩回那病弱的外壳里,声音恢复了那种平淡无波的调子。

“今晚,你只是一个路过扬州,恰逢其会的无辜书生。”

陈猛没有吭声。

他低头,看着掌柜捧在手里的那套月白色儒衫,又看看自己满是污泥和干涸血迹的手。

他缓缓抬起手,没有去接那套衣服,而是伸向旁边摆着茶具的紫檀矮几。

他拿起一个空着的茶杯,然后松手。

“啪嚓!”

上好的骨瓷杯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

做完这个动作,他才转向掌柜,吐出两个字。

“水。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