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唤醒日记（2/2）

轮椅的扶手被小雪攥得发烫，她慌忙蹲下身贴近辉子耳边，声音抖得不成调：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好不好？监护仪的提示音忽然变得急促，护士闻声赶来时，只见小雪伏在辉子膝头泣不成声。那个模糊的音节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沉寂了四个多月的病房里漾开层层涟漪。

主治医生带着团队匆匆赶到，手电筒的光扫过辉子颤动的瞳孔。有光感反应了！年轻的康复师惊喜地低呼。一系列检查后，医生谨慎地表示这是意识恢复的前兆，但能否持续改善还需观察。小雪把女儿抱到辉子胸前，小姑娘用肉乎乎的手拍打父亲的脸：爸爸懒虫，太阳晒屁股啦！那天下午，辉子的右手食指始终勾着小雪的衣角。

接下来的日子像按下快进键。辉子开始对疼痛刺激皱眉，会在听到女儿笑声时心率加快，甚至偶尔睁开几秒钟眼睛。虽然目光依然涣散，小雪却在那片混沌里捕捉到久违的温暖。她翻出恋爱时辉子送的口琴，磕磕绊绊吹起《月亮代表我的心》，某个黄昏忽然发现辉子的脚趾正跟着节奏轻轻敲打床沿。

婆婆送来的冬瓜排骨汤渐渐能从胃管改为小勺喂食，虽然大半沿着嘴角流下，但吞咽反射的恢复让治疗师们信心倍增。同楼病友家属常来取经，小雪便把自己整理的《唤醒日记》借给大家参考——哪首民歌能引起血压波动，哪个牌子的按摩油最能放松肌肉，甚至发现辉子对薄荷气味特别敏感这类细节都悉心记录。

梅雨季来临前，辉子已经能靠着床头坐半小时。他像初生婴儿般重新认识世界，盯着窗外扑棱的麻雀发呆，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得一颤时，会下意识抓住小雪的手。语言治疗师每天来教他发音，从到练得满头大汗。有次小雪喂饭时，他突然清晰吐出两个字：烫......瓷勺哐当掉进碗里，滚烫的泪珠砸在丈夫手背上。

康复医院批准了短期外出试验。小雪推着轮椅带辉子回老家，邻居们挂起欢迎回家的横幅。三岁的女儿献宝似的抱来布满牙印的玩具熊：给爸爸捂手！辉子僵硬的手指抚过小熊耳朵，眼眶慢慢红了。那晚他坚持要睡在自家床上，半夜小雪被呜咽声惊醒，发现丈夫正用恢复知觉的左手反复摩挲结婚照里的婚纱。

不......哭......辉子吃力地抹去小雪的眼泪，四个字说得破碎却坚定。晨光透进窗帘时，他们听见女儿蹒跚跑来的脚步声，辉子喉结滚动许久，终于发出沙哑的呼唤：宝......贝......守在门口的公婆顿时老泪纵横。小雪把脸埋进丈夫掌心，闻到了历经寒冬后破土而出的春天气息。

梧桐树荫铺满康复医院小径时，辉子已经能拄着拐杖走十来步。他常停在宣传栏前看医护合照，指着任大夫的照片一字一顿说：谢......谢......出院那天，任大夫特意调休来送行，往辉子怀里塞了本《康复食谱》：以后让你媳妇少熬点夜。救护车变成自家小车，女儿在后座叽叽喳喳说幼儿园新学的儿歌，辉子望着窗外流转的街景忽然开口：雪......下次......我开车......

小雪缓缓把车停靠在护城河边。暮春的迎春花早已谢了，粼粼波光里却浮起新荷的嫩尖。她握住丈夫布满针痕的手，指向河对岸的柳树：等你好了，咱们去那儿钓鱼。辉子歪头靠在她肩上，含混哼起走调的口琴旋律。後视镜里，康复医院的白色屋顶渐渐隐入梧桐树影，而车前窗掠过的每片新叶，都像时光写给未来的绿色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