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雁关战雪残(2/2)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的雪山,语气软了些,“远山公在天之灵,总算可以安息了。”
沈从安低头称是,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父亲要的,从来不是“安息”,是该有的荣光,是有人记得他的死,不是只作为“救了镇北王”的注脚。
清点战场时,他才知道红妆去了哪里。
那姑娘早几日就易容成边境的牧羊女,揣着毒囊混进敌营,夜里摸进主将帐,连毒了三个吐蕃头领,自己也被砍了道口子,藏在伤兵堆里才混回来。
此刻她正蹲在角落里,悄悄为柳寻处理耳后的伤,手法娴熟得不像个女子。
“红妆姑娘好手段。”沈从安走过去,声音放轻。
红妆猛地抬头,袖中短剑“倏”地滑出,寒光映着她的眼。
见是他,才缓缓收了剑,指尖还在抖:“沈参军过奖了,不过是些自保的小伎俩。”
“这可不是小伎俩。”沈从安蹲下身,目光落在她腕上的伤上,意有所指,“姑娘这般人才,留在边关,只做些‘小伎俩’,太可惜了。”
红妆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没再接话,起身拿起药箱,转身去照顾其他伤员,背影绷得很紧。
那日战后,沈从安也在伤兵营帮忙,听到一个年轻士兵抱着断腿的同伴哭喊:“赢了又如何!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沈从安的手顿住了。
荣耀属于萧策,而具体的痛苦,则由无数这样的无名者承担。
他对“胜利”的代价,有了第一次冰冷的认知。
是夜,庆功宴在王府大堂举行。
将士们大碗喝酒,高声谈笑着今日的战绩,连苏凝都端着酒杯,敬了萧策一杯。
唯有沈从安,借故离了席。
他独自登上城楼,风比白日更冷,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远方吐蕃营地的火光零星闪烁,像快灭的烛火。
这一战,燕云十八骑虽重伤多人,却也打出了名声,往后提起北境,人人都会说“镇北王麾下有十八骑,能敌万军”。
萧策又多了个“战神”的名头,可父亲呢?
父亲的名字,除了他,还有谁会记得?
“沈将军好雅兴。”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苏晚拎着一壶酒,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晕,发丝被风吹得乱了。
沈从安转身,看着她走近:“苏姑娘不在宴上,怎么来此?”
“里面太吵,来透透气。”苏晚倚着城墙,把酒壶递给他,“今天……谢谢你及时赶到。粮道没出问题,兄弟们才能安心打仗。”
沈从安接过酒壶,指尖触到冰凉的壶身,却没喝:“苏姑娘不必言谢,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苏晚忽然笑了,笑声被风吹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镇北王故意不让你上前线,觉得他把你当外人,是不是?”
沈从安默然——她竟看出来了。
“王爷常说,你父亲远山公救过他的命,他不能再让你涉险。”
苏晚望着远方的雪山,语气软了些,“今日若你在阵中,或许能多杀几个吐蕃人,或许……会像你父亲一样,死在那里。谁也说不准。”
她转头看他,眼里有他看不懂的情绪,“但王爷赌不起。他怕你出事,怕到连试都不敢试。”
沈从安握壶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你知道吗?我姐姐那支金步摇,其实很喜欢。”苏晚忽然提起旧事,声音轻得像雪,“她收到步摇那天,在房里看了好久,连饭都没吃。可她不能收。”
沈从安猛地抬头,雪粒子落在睫毛上,刺得眼睛发疼:“为什么?”
“沈家只剩你一个男丁了。”苏晚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怕你为儿女情长绊住脚,更怕……你活不成。北境太危险了,她不想你像你父亲一样,埋在这雪地里,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说完,她没再看他,转身拎着酒壶往回走,脚步声渐渐远了。
雪又下大了,落满沈从安的肩头,像披了层薄霜。他独立城头,望着远处渐暗的狼烟,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腰间。
那里藏着那支金步摇,珍珠上的尘,好像永远也擦不掉。
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疼得他眼眶发烫,可他没哭。
他忽然明白,有些“不公”,或许不是轻视;有些“拒绝”,或许不是厌恶。
可这些明白来得太晚,晚到他心里的冰,已经冻得太厚了。
北境的雪,还在下,好像要把所有的血与泪,都埋进这片土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