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定远号(1/2)

万历四十三年,十一月。

朔风卷着碎雪,扑在乐游山的亭栏上,簌簌作响。陈敬源立在山腰的望江亭里,青布棉袍的领口沾了霜白,目光越过山下如练的硕项湖水,望向东南方浩渺无垠的天际。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不必回头,便知是周令仪。

三个月前,也是在这乐游山,红绸漫天,鼓乐喧天,他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上铺满青石板的山路。那时的风是暖的,漫山的桂子香还未散尽,她鬓边簪着的赤金镶珍珠步摇,一晃,便晃落满袖的温柔。此刻,她站在他身后,指尖轻轻攥着他的袍角,指腹的温度透过粗粝的棉布传过来,带着一丝微颤。

“此去浡泥,檀木湾风浪险恶,你……”她的声音被风揉碎,后半句便凝在了唇边。

陈敬源转过身,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她的眉眼清婉,眼底盛着一汪水色,像极了江南的春波,只是此刻,那水波里漾着化不开的担忧。

“不过数月光景,待明年开春,我便带着檀木回来,给你打一套最精致的妆奁。”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安抚的意味,指尖拂过她眼角的薄红,“莫哭,我陈敬源的夫人,该是笑靥如花的。”

周令仪咬着唇,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递到他手中。锦盒里是一枚亲手绣制的平安符,青缎面上绣着缠枝莲纹,莲心处用金线绣了个“安”字。“这是我在寺院求的,方丈说,戴在身上,可保一路平安。”她顿了顿,又道,“定远号是新造的福船,比以往的船舰宽敞许多,你夜里歇宿,莫要贪凉……”

絮絮的叮嘱声里,山下传来三声长鸣,绵长而厚重。陈敬源知道,那是码头在催他启程了。

他将平安符贴身收好,弯腰,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吻。“等我回来。”

三个字,落进风里,带着千钧的重量。

周令仪望着他转身下山的背影,青袍被风扯得笔直,像一支蓄势待发的箭。她立在亭中,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山路的尽头,才缓缓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意。风更紧了,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山脚下的码头上,已是人声鼎沸。

三艘福船整齐地泊在岸边,船桅如林,迎风招展的杏黄旗上,绣着醒目的“陈”字。最中间的那艘船,比两旁的的镇海和靖海号都高出半截,船身通体漆成枣红色,船头雕刻着怒目圆睁的饕餮纹,船舷两侧的炮窗森然排列,透着一股慑人的气势。船尾的匾额上,三个鎏金大字熠熠生辉——定远号。这是周师傅最新打造的五千石的大福船

陈敬源刚走到码头,两道身影便迎了上来。

走在前面的是赵士祯赵伯父,身着一袭藏青色的长袍,面容清癯,颔下留着三缕长髯,正是当朝火器院的主事。他手中握着一个黄铜匣子,见到陈敬源,便拱手笑道:“敬源贤侄,此番南下,老夫已将神工院今年新制的800杆掣电铳送上定远号,此铳射速快,射程远,对付南洋的海盗和辽东的鞑子都绰绰有余,你看着安排吧。”

身后传来拐杖敲击青石板的笃笃声,节奏沉稳,带着几分军人特有的利落。陈敬源回头,便见赵瘸子披着一件藏青短打,瘸腿在地面上踏出一深一浅的印痕,身后跟着五十几个身着劲装的护卫,个个腰悬短刀,肩扛长枪,面色肃然,步履间不见半分拖沓。

“公子。”赵瘸子拱手,声音粗嘎却中气十足,目光扫过面前的定远号,眼中闪过一丝赞叹,随即转向陈敬源,“砺锋院的五十名护卫,已悉数带到,听候公子调遣。”

陈敬源看向那群护卫,他们虽衣着朴素,却身形挺拔,眼神锐利,与寻常码头的镖师截然不同。“赵院长费心了,这些弟兄,可都安排妥当?”

“那是自然。”赵瘸子拄着铁梨木拐杖,往船头方向走了两步,瘸腿的不便丝毫没影响他的气势,“五十人,分作两队。一队二十五人,由当年随我抗倭的老弟兄王二麻子统领,守底舱与货仓,这帮小子最擅近身缠斗,登船的毛贼只要敢摸进来,保准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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