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羔祸(2/2)
冯家彻底被死亡的阴影笼罩,亲戚邻里躲得远远的,如同躲避瘟疫。只剩下冯老栓和他那个年迈耳背、整天迷迷糊糊的老娘。
第六天夜里,万籁俱寂。冯老栓和他娘躲在黑漆漆的堂屋,连灯都不敢点。空气中那股变质羊奶和血腥混合的膻气,浓得几乎化不开,熏得人头晕眼花。
夜深人静时,他们清晰地听到院子里传来“咩……咩……”的羊叫声,那声音不像活羊洪亮,反而低沉、哀怨,像是从地底传来,一声接一声,不绝于耳。
紧接着,是羊群走动、拥挤的“沙沙”声和杂乱的蹄声,仿佛有无数只羊正围拢过来,将他们这间小屋困在中央。
冯老栓的老娘眼神呆滞,嘴里开始流着涎水,含糊地念叨:“羊……好多羊……来了……顶我……”
冯老栓浑身发抖,握着一把割羊草的镰刀,缩在墙角,恐惧到了极点。
那哀怨的羊叫声和杂乱的蹄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堂屋门外。
然后,冯老栓听到一种湿漉、粘稠的舔舐声,在门板上响起,“刺啦……刺啦……”,仿佛有无数条粗糙的羊舌正在舔舐着木门。
门轴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咩——!”
一声充满了无尽悲愤与怨恨的羊嚎,猛地穿透门板,震得冯老栓耳膜生疼,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他老娘“呃”了一声,眼睛翻白,头一歪,直接吓死了过去。
“砰!”
堂屋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带着腥膻气的力量猛地撞开!
门外,没有羊。
只有一片浓郁得如同实质的、翻滚着的黑气,那黑气中,隐约可见一对巨大、弯曲、闪烁着幽光的羊角轮廓,和无数双绿油油、充满死寂的羊眼!
冰冷的、带着羊膻气的阴风瞬间灌满堂屋。
冯老栓感觉那黑气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无数只看不见的、毛茸茸的身体挤撞着他,冰冷粘稠的舌头舔过他的皮肤,巨大的羊角顶撞着他的胸口……
他发不出声音,喘不过气,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那无尽的黑暗和腥膻吞噬。在最后的时刻,他仿佛看到那头老母羊平静的眼神,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第二天,村民们发现冯家院门洞开,死寂无声。堂屋里,冯老栓和他娘都死了。老太太是吓死的,而冯老栓,直接挺倒在门口,双眼暴突,嘴巴大张,脸色青紫,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死状与他小孙女一模一样。他的身上,沾满了细短的、枯黄色的羊毛。
整个冯家院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膻气。地面上,布满了无数杂乱无章、深浅不一的羊蹄印,那些蹄印层层叠叠,从院外一直延伸到堂屋门口,将冯老栓的尸体围在中央。
羊角沟最好的羊倌,连同他的血脉,在无声的窒息中,彻底断绝。
从此,“宰羊三不宰”的规矩,在沧州东北境的牧羊人中间,成了谁也不敢触碰的禁忌。那“羊祸”的传说,也成了最沉默的恐惧。老人们沉默地抽着旱烟,望着荒凉的盐碱地,低声说:羊性温顺,但魂执拗,尤其是那知孝反哺的羊,其怨气无声,其祸患无形。它不吵不闹,只在你最无防备的睡梦中,用那冰冷的羊角,用那粘稠的舌头,用那无尽的黑暗,将你和你一家老小,拖入永恒的、窒息般的死寂。冯家羊圈后来一直荒废着,有人说在起雾的夜里,还能听到里面传出低沉的羊叫,看到影影绰绰的白影,也不知是雾,还是那未散的羊魂,仍在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