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牛怨(2/2)
第六天夜里,月黑风高。王大眼和他爹躲在堂屋里,门窗紧闭,却依然能听到后院传来“咚……咚……”的沉闷声响,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撞击牛栏。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越来越浓的、牛棚特有的腥臊气味,还夹杂着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哞哞”声,那声音不似活牛,带着无尽的怨毒与冰冷。
“儿啊……是……是那老牛回来咧……”老父亲虽然耳背,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浑身哆嗦着,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恐惧。
王大眼握着一把杀猪刀,手心全是冷汗,死死盯着通往后院的那扇小门。
撞击声停了。
但那低沉的“哞”声却越来越近,仿佛就在……门外。
紧接着,他们听到一种湿漉、粘腻、沉重的拖沓声,伴随着铁链摩擦地面的“哗啦”声,从后院一直响到堂屋门口。
那扇薄薄的木门,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门轴上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
“哞——!”
一声充满无尽怨恨与痛苦的牛嚎,猛地炸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连屋顶的瓦片都似乎在颤抖。
王大眼的老爹惨叫一声,双手捂耳,直接吓死过去。
“砰!”
一声巨响,堂屋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生生撞开!木屑纷飞。
阴冷的夜风灌入,吹得油灯几近熄灭。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王大眼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庞大、模糊、如同小山般的黑影!那黑影有着牛的大致轮廓,但更加扭曲狰狞,一双眼睛如同两个燃烧着的炭火盆,赤红骇人!它脖子上似乎还套着半截断裂的缰绳,浑身散发着浓郁的腥臊和死亡的气息。
正是那头被他卖掉的老黄牛!或者说,是它的怨魂!
那牛魂无视王大眼手中的尖刀,迈着沉重而坚定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踏进堂屋。每踏一步,地面都随之震动,留下一个深陷的、冒着丝丝黑气的牛蹄印。
王大眼吓得魂飞魄散,挥舞着杀猪刀胡乱劈砍,刀刃砍在那黑影上,如同砍中坚韧的老牛皮,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根本无法阻挡它分毫。
牛魂走到他面前,低下头,那双燃烧的赤红眼睛,冰冷地俯视着他。然后,它抬起一只前蹄,带着千钧之力,缓缓地、却又无可阻挡地,朝着王大眼的胸口踏下!
王大眼发出绝望的嘶嚎,感觉自己的胸骨在一寸寸碎裂,内脏被碾磨挤压,那恐怖的力量和令人窒息的腥臊,将他彻底吞噬……
第二天,村民们发现王家的堂屋门破碎,院子里弥漫着浓烈的腥臊味。屋里,王大眼和他老爹都死了。老爷子是吓死的,而王大眼,胸骨尽碎,整个胸膛塌陷下去,如同被巨石碾压过,死状与他大儿子一模一样。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裂开,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整个王家院落,从后院到堂屋,布满了无数巨大、深陷、边缘焦黑、仿佛被灼烧过的牛蹄印,密密麻麻,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黑气。那盘石磨,也再次碎裂成了几块。
这些蹄印最终都指向村外,指向通往城里屠宰场的那条路。
碱场村最精明的牲口贩子,连同他的血脉,就此断绝。
从此,“贩牛三不贩”的规矩,在沧州南境的牲口行当里,成了谁也不敢逾越的雷池。那“牛怨”的传说,也成了最深沉的警示。老人们吧嗒着旱烟袋,幽幽地说:牛这牲口,憨厚,认主,一辈子出力,临了不该受那刀斧加身之苦。尤其是那通人性的老牛、义牛,它的怨,沉得像犁不完的盐碱地,煞,重得像拉不动的破牛车。一旦欠下这笔债,那跗骨之蛆般的诅咒,会像牛轭一样套在你家脖子上,一步一步,把你全家都拖进绝望的深渊,碾磨成泥,连根拔起。王家大院后来一直荒着,长满了枯黄的蒿草,有人说夜里还能听到低沉的牛哞和石磨转动的声音,也不知是风,还是那未散的冤魂,仍在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