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客栈(1/2)

沈墨收到那封没有邮戳的信时,正整理着父亲沈青山的遗物。信纸是宣纸,墨迹陈旧,像存放了几十年,但信封却是崭新的。信上只有一行字:

“,丁字号房,钥匙在父亲枕中。七月十五,务必赴约。”

沈墨翻开父亲生前用的荞麦皮枕头,里面果然有一把黄铜钥匙,刻着“丁”字。钥匙很旧,边缘磨得光滑,像是经常使用。

父亲沈青山是民俗学者,三个月前在西南山区“意外身亡”,尸体都没找到,只送回一坛骨灰。警方说他是失足坠崖,但沈墨不信——父亲一生谨慎,怎会独自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七月十四,沈墨坐上了开往黔东南的长途汽车。按照父亲笔记中的线索,在云雾山深处,一个在地图上连名字都没有的地方。

车开了十二个小时,在一个叫“鬼见愁”的岔路口停下。司机指着一条被荒草淹没的小路:“顺着这条路走,天黑前能到。但我劝你别去,那地方……接的都是死人。”

“什么意思?”

司机摇摇头,不再说话,踩下油门走了。

沈墨背着包上了路。山路崎岖,越走雾气越重,能见度不足十米。下午四点多,他在浓雾中看见了两盏红灯笼——那就是。

客栈是三层木楼,飞檐翘角,黑瓦白墙,典型的明清建筑。但奇怪的是,整栋楼没有一扇窗户,只有门。门楣上挂着一块匾,写着“”四个大字,漆已经剥落。

沈墨推开厚重的木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大堂里很暗,只有柜台上一盏油灯亮着。柜台后坐着一个女人,三十来岁,穿着旗袍,正在拨算盘。她抬头看了沈墨一眼,眼神很冷。

“住店?”声音也很冷。

“我找人。”沈墨说,“沈青山,三个月前来过这里。”

女人拨算盘的手顿了顿:“沈先生啊……他确实住过。丁字号房,还没退。”

“他没退房?”

“客人的事,我不过问。”女人合上账本,“你是他什么人?”

“儿子。”

女人打量了他一会儿,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泛黄的登记簿,翻到三个月前那一页。沈青山,入住日期四月十二,房号丁,押金……五百万元?

“五百万?”沈墨以为自己看错了。

“的规矩,住店要押阳寿。”女人淡淡地说,“一年阳寿,抵十万。你父亲押了五十年。”

沈墨如遭雷击:“什么?”

“他要在客栈里等一个人,等不到就不走。”女人说,“押五十年,就是等五十年。但他只等了三个月,就……”

“就死了?”

女人没回答,只是把登记簿推过来:“你要住吗?不住就请回。”

沈墨掏出那把黄铜钥匙:“我住。也是丁字号房。”

女人看到钥匙,眼神变了变:“丁字号房有人了。不过……既然你有钥匙,就上去吧。但记住客栈的规矩:子时后勿出房门,听到敲门勿应,早上鸡鸣前勿下楼。”

“为什么?”

“规矩就是规矩。”女人从柜台后走出来,提着一盏灯笼,“跟我来。”

楼梯很窄,踩上去咯吱作响。二楼走廊很长,两边都是房间,门牌上刻着天干地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丁字号房在走廊最深处。

女人用另一把钥匙打开门:“就是这里。晚饭一会儿送来。”

房间很宽敞,有床有桌有椅,甚至还有书架。但所有的家具都很旧,像是明清古董。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墨迹已经模糊。最诡异的是,房间里没有镜子,连能反光的东西都没有。

沈墨放下行李,仔细打量房间。书架上摆满了书,都是古籍。他随手抽出一本,是《聊斋志异》,翻开第一页,上面有一行批注:“客栈诸事,大抵如此。”字迹是父亲的。

他继续翻,在书页间发现了一张照片——是父亲和一个女人的合影,背景就是这间房。父亲看起来年轻许多,最多四十岁,而那个女人……沈墨觉得眼熟,想了想,猛地回头——就是柜台那个女人!

可照片看起来至少是二十年前拍的,那女人怎么一点没老?

正惊疑间,敲门声响起。一个伙计端着食盒进来,放下就走,一句话也不说。食盒里是两菜一汤,还有一壶酒。菜很精致,但都是冷菜,像祭品。

沈墨没敢吃,把食盒放在一边。天很快黑了,客栈里没有电,只有油灯。他点亮桌上的油灯,继续翻父亲留下的书。

在一本《酉阳杂俎》里,他找到了一张纸条,是父亲的笔迹:

“墨儿,若你见到此信,说明我已不在。不是普通客栈,是‘阴阳栈’——活人押阳寿住店,死人押阴魂等亲。你母亲二十年前在这里失踪,我来找她,但我也陷进来了。切记:客栈里所有人,都不是活人。包括我。”

沈墨的手开始发抖。他想起柜台那个女人,想起那些面无表情的伙计,想起这栋没有窗户的建筑……

忽然,他听到隔壁房间有动静——是咳嗽声,很轻,但很清晰。接着是脚步声,在走廊里走动,停在他门口。

敲门声响起,三下,不紧不慢。

沈墨想起女人的警告,没应声。

门外的人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沈先生,是我,老赵。”

老赵是父亲的朋友,也是民俗学者,三年前失踪。沈墨差点应声,但想起父亲的警告,咬住了嘴唇。

“沈先生,开开门,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老赵的声音很急,“关于你父亲,关于这家客栈……”

沈墨犹豫了。就在这时,他听到楼下传来那个女人的声音:“赵先生,该回房了。”

门外的脚步声匆匆离去。

沈墨松了口气,但心跳得更快了。他走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看。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尽头一盏灯笼在晃。

后半夜,沈墨被一阵歌声惊醒。是个女人在唱戏,声音很凄美,但听不清词。歌声从楼下传来,时断时续,像在吊嗓子。

他悄悄开门,走到楼梯口往下看。大堂里,那个女人正在唱戏,没有伴奏,只是清唱。她穿着一身戏服,水袖长舞,身段曼妙,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唱着唱着,她的影子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变成一个独立的人形,和她对戏。两个影子,一主一从,跳着一出诡异的双人舞。

沈墨看得毛骨悚然,正要退回房间,那女人突然转过头,看向楼梯口:“沈公子,既然醒了,下来喝杯茶吧。”

声音很温和,但沈墨感到一股寒意。

他硬着头皮下楼。女人已经换回了旗袍,坐在茶桌前,正在沏茶。

“坐。”她示意对面的位置。

沈墨坐下,女人递过来一杯茶。茶汤碧绿,香气扑鼻,但他不敢喝。

“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女人说,“他等的人,始终没来。”

“他在等我母亲?”

女人点头:“二十年前,你母亲来客栈,说要等一个人。等了三年,没等到,押的阳寿用尽了,就成了客栈的‘债’。”

“债?”

“的规矩:押阳寿住店,阳寿用尽,人就归客栈。”女人抿了口茶,“客栈需要人手,跑堂的、打杂的、唱戏的……都是以前的客人。”

沈墨想起那些面无表情的伙计:“他们都是……”

“都是债。”女人说,“你父亲来,想带你母亲走,但他押的阳寿不够。客栈的债,只能用阳寿还。他还不上,就只能留下来,慢慢还。”

“怎么还?”

“做事。”女人说,“客栈里每一样工作,都能抵阳寿。跑堂一天,抵一天阳寿。唱戏一出,抵三天。但做这些事,会消耗本来的阳寿。所以很多人做着做着,就……”

“就死了?”

“在,没有死,只有‘转’。”女人放下茶杯,“阳寿尽了,就转成阴债,永远留在客栈,直到有人来赎。”

沈墨握紧拳头:“我母亲在哪里?”

女人站起身:“跟我来。”

她带着沈墨穿过大堂,推开一扇暗门。门后是一个天井,天井里搭着一个戏台,台前摆着几十把椅子,但空无一人。

“你母亲以前是唱戏的。”女人说,“她最拿手的是《牡丹亭》。每天晚上子时,她都会在这里唱一段。但只有客栈的人能听见。”

“我能见她吗?”

女人看着他:“你押了多少阳寿?”

“我……”

“没有阳寿,见不到阴人。”女人说,“你想见你母亲,至少要押十年。但见了又如何?她已非阳世之人,你带不走她。”

“那我父亲呢?他的尸体在哪里?”

“在客栈的‘停尸间’。”女人说,“所有阳寿用尽的人,尸体都停在那里,等亲人来赎。赎金就是阳寿——十年阳寿,换一具尸体。”

沈墨明白了。父亲留下那把钥匙,就是要他来赎尸。

“我要见我父亲。”

女人点头:“可以。但你要先押阳寿。十年,见一面。二十年,带尸体走。”

“我押二十年。”沈墨毫不犹豫。

女人笑了,笑容很冷:“年轻人,你今年不过二十五,押二十年,就只剩五年可活。值得吗?”

“值得。”

女人从袖中取出一份契约,黄纸红字:“签字画押吧。”

沈墨接过笔,正要签字,忽然想起父亲纸条上的话:“客栈里所有人,都不是活人。”包括这个女人。

他放下笔:“我能先看看契约内容吗?”

女人眼神一冷:“的契约,从来只看,不问。”

“那我就不签。”沈墨站起来,“我要先见我父亲,确认他还……确认他的尸体在。”

两人对视良久,女人忽然笑了:“好,有胆识。跟你父亲当年一样。走吧,我带你去停尸间。”

停尸间在客栈地下,要穿过一条长长的石阶。越往下走越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防腐药水的味道。石阶尽头是一扇铁门,门上挂着一把大锁。

女人打开锁,推开门。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冰窖,整齐地摆着几十口棺材。每口棺材上都贴着名字和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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