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亡河(1/2)
陈舟收到那个破旧的笔记本时,正深陷在博士论文的瓶颈期。笔记本用油布包裹,从江南某个水乡寄来,没有寄件人,只有一行娟秀小字:“若想知道陈家渡的真相,来找我。”
陈家渡,是陈舟祖父出生的地方,也是陈氏家族绝口不提的禁忌。陈舟的父亲三十年前离开后,再没回去过,只在临终前模糊地说过:“别回陈家渡,那里……水太深。”
笔记本是祖父陈老河的遗物。第一页就让人不寒而栗:
“戊寅年七月初七,渡口封河。陈家七子,唯余一人。河神要人,年年要,代代要。陈家男人,活不过四十。”
陈舟的祖父四十岁那年溺死在陈家渡的河里,父亲三十九岁车祸身亡,而陈舟自己,今年三十七。
三天后,陈舟站在了陈家渡的渡口。这是一个典型的江南水乡村落,河道如网,石桥如月,白墙黑瓦倒映在水中,本该是水墨画般的景致,却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阴郁。
渡口的老槐树下,一个穿着蓝布衫的老妇人在等他。她自称阿婆,是村里的“送渡人”,专司丧葬。
“你长得像你爷爷。”阿婆打量着他,眼神锐利,“尤其是眼睛,陈家男人特有的三角眼。”
“您认识我爷爷?”
“何止认识。”阿婆叹了口气,“当年是我送他上路的。跟我来。”
阿婆的家在村子最深处,临河而建,后门就是码头。屋里弥漫着草药和香烛的混合气味,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纸扎——纸船、纸桥、纸衣,栩栩如生,透着诡异。
“你爷爷的笔记,看懂了多少?”阿婆问。
“没看懂。”陈舟老实说,“只看到‘河神要人’,还有‘活不过四十’。”
阿婆点了盏油灯,昏黄的光照亮她布满皱纹的脸:“陈家渡的河神,不是神,是怨。一百二十年前,陈家七个兄弟在河里淹死了一个外乡女人,女人临死前诅咒:陈家男人,代代偿命,活不过四十,死后魂归渡口,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是诅咒?”
“是诅咒,也是契约。”阿婆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木盒,打开,里面是七枚生锈的铁钉,每枚钉子上都刻着一个名字,“陈家七兄弟,用七根镇魂钉把女人钉在河底,想镇住她的怨气。但怨气太深,镇不住,反而成了契约——陈家每代必须献祭一个四十岁的男人给河神,否则全村遭殃。”
陈舟看着那些钉子,感到一阵恶寒:“我爷爷……”
“你爷爷就是上一代的祭品。”阿婆说,“戊寅年七月初七,他四十岁生日那天,自己划船到河心,跳了下去。村里人说他是失足,只有我知道,他是自愿的。因为他不死,死的就会是你父亲,还有当时只有七岁的你。”
陈舟想起父亲临终前恐惧的眼神,忽然明白了。
“那现在轮到我了?”
阿婆点头:“你三十七,还有三年。但今年情况特殊——”她压低声音,“河里的东西,等不及了。”
“什么意思?”
“这几天,河里漂上来七条死鱼,每条鱼的眼睛都被挖了,鱼鳃里塞着头发。昨天晚上,村东头王家的儿子梦游到河边,差点走进去。还有……”阿婆顿了顿,“你听到歌声了吗?”
陈舟侧耳细听,果然有隐隐约约的歌声从河上飘来,像是女人在哼唱,曲调哀婉,词听不清。
“那是‘渡亡歌’。”阿婆说,“女人临死前唱的。每次有人要献祭,这歌声就会提前三天出现。”
“现在听到了,所以……”
“所以祭品要提前了。”阿婆看着他,“不是三年后,是三天后,七月初七。”
陈舟浑身发冷:“为什么提前?”
“因为今年是第七个七年初七。”阿婆说,“七七年一个轮回,怨气最重。河里的东西,想要个完整的。”
“完整的?”
阿婆没有回答,而是起身推开后门。月光下,河面泛着银光,几艘小船系在码头上,随着水波轻轻摇晃。
“陈家渡的男人,死后都要水葬。”阿婆说,“但不是普通的葬。尸身绑上石头,沉入河心,魂魄锁在纸扎里,放在祠堂,等下一个替死鬼来了,才能转世。你爷爷的纸扎,还在祠堂里放着。”
陈舟想起父亲坚决要求火葬的遗嘱,突然明白了原因。
那一晚,陈舟住在阿婆家的客房。半夜,他被歌声惊醒。这次的歌声很近,仿佛就在窗外。他起身走到窗边,掀开帘子。
月光下的河面上,一个女人背对着他,站在水面上唱歌。长发及腰,白衣飘飘,脚下水波不兴。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空白。
陈舟想后退,却动弹不得。女人抬起手,招了招,然后慢慢沉入水中。水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陈舟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盯上他了。
第二天,陈舟开始在村里调查。陈家渡不大,百来户人家,大多姓陈。村民们对他这个外来者既好奇又警惕,问起河神和诅咒,都讳莫如深。
只有村东头的疯婆子愿意说话。她坐在自家门槛上,一边搓麻绳一边念叨:“七根钉,七个魂,河底镇着个冤死人。陈家男人短命鬼,年年要往河里喂……”
“婆婆,您知道那女人是谁吗?”陈舟问。
疯婆子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盯着他:“外乡来的戏子,唱得好,长得俏。陈家七个畜生,想占便宜,把人逼到河里……作孽啊作孽……”
“她叫什么名字?”
疯婆子突然压低声音:“不能叫名字,叫了名字,她就能从河里出来了。村里人都叫她‘水娘娘’,供着,怕着。”
“祠堂在哪里?我想看看我爷爷的纸扎。”
疯婆子脸色大变:“不能去!祠堂的纸扎,都是活人的魂!你去了,你的魂也会被收走!”
陈舟还是去了。祠堂在村子中央,是村里唯一的三层建筑,飞檐翘角,但陈旧破败。推开门,里面一片昏暗,只有天井漏下一点光。
正堂密密麻麻摆满了纸扎人,男女老少都有,每个纸扎胸前都贴着名签。陈舟一排排找过去,在最里面找到了祖父的纸扎——一个中年男人的模样,穿着对襟衫,面容依稀有祖父照片上的影子。
纸扎的眼睛是画上去的,但陈舟觉得那双眼睛在看着他。他伸手想摸,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别碰!”
是阿婆。她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一把拉住陈舟:“祠堂的纸扎不能碰!这些都是等着投胎的魂,你碰了,他们就会缠上你!”
“阿婆,我想知道真相。”陈舟说,“那个女人到底是谁?诅咒真的不能解吗?”
阿婆看着满堂纸扎,沉默了很久,终于说:“跟我来。”
她带陈舟来到祠堂后院的一口古井边:“这口井,通着地下河,也通着那个女人沉尸的地方。陈家七兄弟当年就是从这里下去,把镇魂钉钉在河底的。后来井被封了,但偶尔……还能听到声音。”
阿婆让陈舟把耳朵贴在井口的石板上。起初只有风声,接着,陈舟听到了水声,还有……敲击声,像是有人在用锤子钉东西。
“那是镇魂钉的声音。”阿婆说,“日夜不停,已经响了一百二十年了。”
“我们能不能……把钉子拔了?”陈舟突发奇想,“既然诅咒是钉子引起的,拔了钉子,诅咒是不是就解了?”
阿婆脸色大变:“你疯了!镇魂钉一拔,河底的东西就会出来!到时候死的就不只是陈家男人,是整个村子!”
“可这样代代献祭,什么时候是个头?”陈舟激动起来,“我死了,我的儿子呢?孙子呢?难道陈家男人永远都要活不过四十?”
阿婆看着他,眼神复杂:“也不是没有办法……但很危险。”
“什么办法?”
“找到女人的尸骨,把七根镇魂钉换成七根‘渡魂钉’。”阿婆说,“渡魂钉是我家祖传的法器,能把怨魂超度。但换钉的时候,施法的人必须在水底,一旦失败,就会……”
“就会怎样?”
“就会被钉在河底,永世不得超生,成为新的镇物。”阿婆说,“而且必须是她选中的人去换。如果她不愿意被超度,去的人必死无疑。”
陈舟看着井口,心中挣扎。一边是三年后必死的命运,一边是马上可能死,但有一线生机。
“我怎么知道她选没选中我?”
阿婆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今晚子时,你把这面镜子沉到河里。如果镜面朝上浮起来,说明她选中了你。如果镜面朝下……你就赶紧离开陈家渡,永远别回来。”
子时,月黑风高。陈舟按照阿婆的指示,把铜镜系上红绳,沉入渡口最深处。绳子一点点放下去,陈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忽然,绳子猛地一紧,水下传来一股大力,几乎把他拖下去。陈舟死死抓住岸边的石桩,和那股力量僵持。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力道突然消失了。
陈舟慢慢收回绳子,铜镜浮出水面——
镜面朝上。
月光照在镜面上,映出的不是夜空,而是一张女人的脸,苍白,美丽,眼角有泪痣。她看着陈舟,嘴唇微动,说了三个字:“救救我。”
然后影像消失了。
陈舟瘫坐在渡口,浑身湿透,不知是河水还是冷汗。
“她选中你了。”阿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七月初七,月圆之夜,阴气最盛,也是怨气最弱的时候。那是唯一的机会。”
“我需要做什么?”
“七根渡魂钉我已经准备好了。”阿婆说,“但还需要七样东西:陈家七兄弟后人的头发、指甲、血、泪、汗、唾液,还有……忏悔。”
“忏悔?”
“他们的后人,必须真心忏悔祖上的罪孽。”阿婆说,“否则渡魂钉无效。但这最难,陈家渡的人,没人愿意承认祖上杀了人,都说那女人是自己失足。”
接下来的两天,陈舟开始收集那七样东西。头发指甲还好办,血可以用针取,泪和汗可以诱导,唾液也不难。唯独忏悔,没人愿意。
村长的曾祖父是七兄弟之一,陈舟去找他时,被直接轰了出来:“什么忏悔?那都是老辈人编的故事!陈家渡风平浪静,哪有什么诅咒!”
其他几家的后人,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冷嘲热讽。只有疯婆子愿意帮忙,她的曾祖父也是七兄弟之一。
“我家祖上作孽,我知道。”疯婆子流着泪剪下一缕头发,“可村里人不认,他们怕认了,就要赎罪,就要担责任。他们都指着你当祭品,平息河神的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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