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骨坟(1/2)
那年夏天特别热,热得连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
李茂才就是在这样一个闷热的午后,接到了老家的电报:“爷爷病危,速归。”
电报是从青竹沟发来的,那个藏在西南大山褶皱里的小村庄,李茂才已经七年没回去了。自从考上大学,留在省城工作,他就再没踏进过那片生养他的土地。不是不想,是不敢。
青竹沟有个秘密,一个关于蛇的秘密。
李茂才记得,他小时候,村里的老人总说,青竹沟的蛇不一样。它们不冬眠,不怕人,有时会在月圆之夜聚在村后的老坟场,盘成奇怪的图案,像是举行什么仪式。更诡异的是,村里每代都会出一个“蛇语者”,能和蛇对话,但这些人最后都不得好死。
李茂才的爷爷李老栓,就是这一代的蛇语者。
回村的班车一天只有一趟,破旧的中巴车在山路上颠簸了五个小时,才到青竹沟所在的镇子。从镇子到村里,还有二十里山路,得步行。
李茂才背着行李,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山路上。七年过去,路还是那条路,只是更荒了,两边的野草长得一人多高,几乎要把路吞没。太阳已经偏西,山里的天黑得早,他得赶在天黑前到村里。
可越走越不对劲。
路两边的草丛里,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穿行。李茂才停下脚步,那声音也停了。他继续走,声音又响起。几次之后,他猛地回头,看见草丛里有一双双细小的眼睛,在夕阳余晖中泛着幽绿的光。
是蛇。不止一条,而是很多条,它们在草丛里跟着他。
李茂才的汗毛倒竖。他想跑,但双腿像灌了铅。这时,他想起爷爷教过的一个法子:如果被蛇跟,就脱一件衣服扔在地上,蛇会盘在衣服上,人就能脱身。
他手忙脚乱地脱下外套,扔在路中间,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跑。跑出几百米后,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蛇果然聚在他的外套周围,盘成了一团。
天黑透时,李茂才终于看到了村里的灯火。青竹沟还和七年前一样,几十户人家散落在山坳里,炊烟袅袅升起,狗叫声此起彼伏。
可当他走进村子,却发现气氛不对。
家家户户门口都撒着一圈白色的粉末,窗户上贴着黄纸符。路上几乎没有人,偶尔见到一两个村民,也都是低着头匆匆走过,看到他这个外乡人,眼神里充满警惕和……恐惧?
李茂才敲响了自家的门。开门的是他娘,七年不见,娘老了许多,头发白了一大半。
“茂才?你、你怎么回来了?”娘的声音在颤抖。
“爷爷不是病危吗?我接到电报……”
娘的脸色变了:“电报?谁发的电报?”
李茂才拿出电报,娘看了一眼,手抖得更厉害了:“这不是你爹的字,也不是我的……我们没发电报啊!”
正说着,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李茂才进屋,看见爷爷躺在炕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但眼睛还亮着,看见他,爷爷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茂才?你回来做什么?快走!快离开这里!”爷爷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一阵更剧烈的咳嗽压了回去。
“爹,你别激动。”李茂才的爹李大山扶住爷爷,转头对李茂才说,“既然回来了,就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走。”
“到底怎么回事?爷爷怎么了?村里怎么了?”李茂才一头雾水。
爹娘对视一眼,都没说话。最后还是爷爷叹了口气:“造孽啊……都是造孽……蛇王要醒了……”
“蛇王?”
爷爷闭上眼睛,不再说话。那一晚,李茂才睡在自己小时候的房间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他听见院子里有动静,悄悄起身从窗户往外看。
月光下,爹跪在院子里,面前摆着一个香炉,三炷香冒着青烟。爹嘴里念念有词,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节白森森的骨头——蛇骨。
爹将蛇骨放在香炉前,磕了三个头。忽然,院子角落里传来沙沙声,几条黑蛇游了出来,盘在蛇骨周围,昂起头,对着月亮吐信子。
李茂才吓得屏住呼吸。这时,他感觉到一道目光,转头一看,爷爷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正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的一切。
“你爹在祭祀。”爷爷的声音沙哑如破风箱,“祭祀蛇王,求它多给些时间。”
“什么时间?”
爷爷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缓缓说:“你的时间。”
第二天一早,李茂才被村里的吵闹声惊醒。出门一看,村民们都聚在村口的晒谷场上,中间围着什么东西。他挤进去,看见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是村里的光棍汉陈老五。
陈老五死状极惨,全身乌黑肿胀,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张着,舌头变成了紫黑色。更恐怖的是,他的身上爬满了蚂蚁大小的黑色小蛇,钻进钻出。
“蛇蛊……是蛇蛊……”有人颤抖着说。
村长是个干瘦的老头,姓赵,村里人都叫他赵老根。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尸体,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把他抬到后山,烧了。”赵老根站起身,“记住,一点灰都不能留。”
几个胆大的村民用草席裹了尸体,抬着往后山走。李茂才想跟去看看,被爹一把拉住:“别去!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爹,到底什么是蛇蛊?陈老五怎么死的?”
爹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别问,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那天下午,李茂才去了村小学——如果那还能叫小学的话。三间土坯房,窗户没有玻璃,用塑料布糊着。教室里只有十几个孩子,年龄参差不齐,唯一的老师是个六十多岁的老知青,姓王,已经在村里教了四十年书。
“李茂才?李大山的儿子?”王老师推了推老花镜,“听说你在省城当记者?”
“是编辑。”李茂才纠正道,“王老师,我想问问村里的事……”
王老师的脸色变了:“村里的事,最好别问。你要是听劝,今天就离开。”
“可我想知道真相。”李茂才拿出记者证,“也许我能帮忙。”
“帮忙?”王老师苦笑,“孩子,有些忙帮不了,有些事不该知道。青竹沟的秘密,已经埋了三百年了,就让它继续埋着吧。”
但李茂才的倔劲儿上来了。他决定自己去查。
他先去了陈老五家。陈老五住在村东头一个破旧的窝棚里,家里穷得叮当响,唯一的家当就是一张破床和一个掉了漆的木箱。李茂才在木箱里找到了一本发黄的日记本。
日记是陈老五写的,字歪歪扭扭,但还能辨认。最近的一页写着:
“它们又来了,每天晚上都在窗外叫。我知道我活不长了,谁让我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后山的开了,蛇王要醒了。赵老根他们想用童男童女祭祀,我不同意,所以他们要灭我的口。如果我死了,一定是他们干的。李大山也不是好东西,他……”
日记到这里断了,最后几个字被血迹模糊。
?童男童女祭祀?李茂才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昨晚爹在院子里的祭祀,想起爷爷说的“你的时间”,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脑中形成。
他需要去后山看看。
后山是青竹沟的禁地,村里人除了祭祀和埋葬死人,平时绝不上山。李茂才小时候也被严厉警告过,不许靠近后山。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后山有。
山路很难走,几乎被荒草淹没。李茂才凭着记忆,往山里深处走。越往里,树木越密,阳光几乎透不进来,明明是白天,却阴森得像黄昏。
他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来到一片开阔地。这里没有树,只有一片乱石,石头上刻着奇怪的图案,像是蛇,又像是文字。开阔地的中央,有一个隆起的土包,土包前立着一块石碑,碑上无字,但爬满了青苔。
这就是?
李茂才走近土包,发现土是新翻的,有人最近挖开过。他蹲下身,用手扒开浮土,下面露出白森森的东西——是骨头,但不是人骨,是蛇骨,密密麻麻,纠缠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蛇形骨架。
这得多少条蛇才能堆成这样一副骨架?
忽然,他听见身后有声音,回头一看,村长赵老根和几个村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手里拿着锄头、镰刀,眼神凶狠。
“李茂才,你不该来这儿。”赵老根说。
“陈老五是怎么死的?”李茂才站起身,毫不退缩。
“被蛇咬死的,你不是看见了吗?”
“我看见的是蛇蛊。”李茂才盯着他,“日记里写了,你们要用童男童女祭祀蛇王,陈老五不同意,所以你们杀了他。”
赵老根的脸色变了:“日记?什么日记?”
“陈老五的日记,在我这儿。”李茂才从怀里掏出日记本,“我已经复印了一份寄给了我在县公安局的朋友。如果我出事,他们会立刻来查。”
这是唬人的,但显然奏效了。村民们的脸色都变了,有人开始往后退。
赵老根死死盯着李茂才,半晌,忽然笑了:“好,好,不愧是读过书的,有胆识。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他让其他村民先回去,自己留下,坐在一块石头上,点了支旱烟。
“青竹沟的李家,不是本地人,是三百年前逃难来的。”赵老根吐出一口烟,“当时村里正在闹蛇患,成千上万的蛇从山里出来,见人就咬,村里死了好多人。李家的祖上是个懂法术的,说他能解决蛇患,条件是村里要收留他们,并给他们一块地。”
“村里答应了。李家的祖上做了场法事,把所有的蛇都引到了后山,封在了这个坟里。但他也说了,这封印只能管三百年,三百年后,需要李家的直系血脉重新祭祀,否则蛇王就会醒,整个村子都会遭殃。”
“今年就是第三百年。”李茂才说。
赵老根点头:“按照祖上的约定,祭祀需要童男童女各一,必须是李家自己的血脉。可你爹李大山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又在外面,所以这些年,祭祀一直拖着。但现在拖不了了,蛇王要醒了,昨晚陈老五的死就是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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