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日志(1/2)
我接手市立殡仪馆夜班管理员的工作,纯粹是走投无路。之前的工作丢了,房租欠了三个月,银行卡里的数字瘦得像根竹竿。这份工作薪资高得反常,包吃住,而且——介绍人拍着我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只需要看看监控,巡巡逻,轻松得很。”
轻松?我踏进殡仪馆大门的那一刻,就知道这钱不好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某种更深层、更顽固的冰冷气息混合的味道,像是死亡本身被稀释后残留的余韵。光线永远是惨白的,从高高的、蒙尘的窗户透进来,照在光洁如镜、却冰冷刺骨的水磨石地面上。白天的喧闹(如果殡仪馆也有喧闹的话)随着日落而沉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能压弯人脊梁的寂静。
我的前任,一个干了不到半个月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年轻人,只在值班室的桌子上留下一本薄薄的、封面磨损严重的笔记本,用红笔潦草地写着四个字:《守夜人日志》。字迹扭曲,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或恐惧。
第一天晚上,我坐在值班室里,对着十几个监控屏幕,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样子。屏幕里是各个区域的实时画面:空荡荡的告别厅,排列着不锈钢停尸柜的低温间,寂静无声的走廊,还有那条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通往焚烧间的通道。一切都静止着,只有偶尔因信号干扰而跳跃的雪花点,证明这些画面并非凝固的照片。
老张,那个白天负责遗体整理和化妆的老员工,下班前特意过来了一趟。他个子不高,总是佝偻着背,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眼神浑浊,看人时带着一种审视古董般的专注。
“小伙子,”他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老式黄铜手电筒,声音沙哑,“晚上巡逻,带上这个。馆里的声控灯……有时候不太灵光。”
我接过手电,触手一片冰凉。“谢谢张师傅。”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扫了一眼那些监控屏幕,压低声音:“还有,记住三条规矩。第一,凌晨两点到两点半,是‘静默时间’,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离开值班室,也不要回应。”
我心里咯噔一下。
“第二,”他指了指监控屏幕上那条通往焚烧间的长通道,“巡逻时,无论谁叫你,都不要回头看那条通道。”
“第三,”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沉重,“如果……如果你在非巡逻时间,在任何地方——包括监控里——看到除了你之外的第二个移动的人影,立刻回到值班室,锁好门,直到天亮。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他说完,也不看我反应,拎起那个磨得发亮的旧帆布包,佝偻着背,蹒跚地消失在了暮色里。
这三条规矩,像三块冰,瞬间塞进了我的胸腔。这他妈是什么鬼规矩?
第一夜,相安无事。我强撑着精神,每隔两小时按照既定路线巡逻一次。手电筒昏黄的光柱在空旷的走廊和厅室里切割出移动的光斑,我的脚步声被无限放大,又被厚重的墙壁和门帘吸收,显得格外孤单。我没敢去看那条通往焚烧间的通道,总觉得那黑暗的尽头,有什么东西在蛰伏。
第二夜,凌晨一点五十分。
我正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巡逻,然后遵守“静默时间”的规定,老老实实待在值班室。监控屏幕上,一切如常。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透过值班室不太隔音的门缝,钻了进来。
“嗒……嗒……嗒……”
像是……高跟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
很慢,很有节奏。一声,一声,又一声。
在这死寂的、除了我绝无第二个活人的殡仪馆里,这声音显得如此突兀,如此诡异!
我的头皮瞬间炸开,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猛地扑到监控屏幕前,手指颤抖地切换着各个区域的画面。
告别厅,空无一人。
走廊,空无一人。
低温间门口,空无一人。
焚烧间通道……一片黑暗,手电光似乎也照不透那浓稠的墨色。
可那“嗒……嗒……”声,依旧不紧不慢地响着,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女人,正穿着高跟鞋,在殡仪馆的某个角落,悠闲地漫步。
声音似乎还在移动,时远时近。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心脏快要跳出喉咙。我想起老张的第一条规矩:静默时间,不要离开,不要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指针终于跳过了两点。就在凌晨两点整的那一刻,那诡异的高跟鞋声,戛然而止。
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瘫在椅子上,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湿。是幻觉吗?是管道的声音?我拼命给自己找着理由,但那清晰的、带着某种韵律的敲击声,却顽固地烙印在我的听觉记忆里。
那一晚剩下的时间,我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接下来的几晚,类似的事情开始以不同的形式出现。
有时是低温间里传来细微的、像是手指甲刮擦金属柜门的声音。监控对准那个区域,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排排冰冷的、沉默的不锈钢柜子。
有时是某个告别厅的窗帘无风自动,监控画面里,厚重的绒布窗帘诡异地飘荡起来,而窗户明明是紧闭的。
最让我毛骨悚然的一次,是在监控里,我看到停放着一具等待火化的老年男性遗体的告别厅里,盖在遗体身上的白布,似乎……轻微地起伏了一下,就像……呼吸。
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揉揉眼睛再去看时,白布又恢复了静止。
我开始频繁地翻阅那本前任留下的《守夜人日志》。里面的记录断断续续,字迹越来越潦草,充满了绝望。
“第三夜,走廊尽头的影子,它为什么在笑?”
“第七夜,冷藏库3号柜有哭声,我查了,空的。”
“第十二夜,它跟着我巡逻,我不敢回头……”
最后一页,只有用几乎戳破纸背的力道写下的一行字:
“它们不喜欢被看见!它们不喜欢!!”
“它们”是谁?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越收越紧。我变得神经质,对任何细微的声音都反应过度,巡逻时总觉得身后有东西,手电筒的光柱不停地扫向身后,却永远只能照到空荡荡的走廊。
老张白天见到我,看着我浓重的黑眼圈和憔悴的脸色,什么也没说,只是那眼神里的怜悯更深了。
直到昨天晚上。
我照例在午夜巡逻。走到那条通往焚烧间的长通道入口时,我停下了脚步。老张的第二条规矩在脑海里回响:不要回头看这条通道。
可今晚,通道深处,似乎有什么不一样。
平时那里是一片纯粹的黑暗,但今晚,在那黑暗的尽头,靠近焚烧间大门的地方,似乎……有一团模糊的、微弱的光晕在晃动。
像是一盏摇曳的烛火。
鬼使神差地,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强烈好奇的冲动,驱使着我。我违背了规矩,慢慢转过了身,将手电筒的光柱,投向那条我一直避之不及的通道。
光柱刺破黑暗,笔直地射向通道尽头。
就在光束抵达焚烧间那扇厚重铁门的一刹那——
我看到了!
一个穿着深色寿衣、身形干瘦的老太太,正背对着我,站在焚烧间的门口!
她的身体一动不动,但她的脑袋……
她的脑袋,正以一种绝对不可能的角度,缓缓地、一格一格地,向后转动了一百八十度!
一张布满褶皱、毫无血色、双眼只剩下两个黑洞的脸,在手电光下清晰无比地对着我!
没有瞳孔的眼窝,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直勾勾地“盯”着我!
而她的嘴角,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向上咧开,形成一个僵硬而诡异的……笑容!
“嗡——”的一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像冰水一样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甚至忘了尖叫,只是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张恐怖的脸,带着那诡异的笑容,在通道尽头的黑暗中,无声地“凝视”着我。
手电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光柱翻滚了几下,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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