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戏(2/2)

爷爷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祸是戏班子闯的,还得他们来解。”

第二天,爷爷召集庄里老人商议,最后决定:再请德胜班唱一出戏,但不是《目连救母》,而是《钟馗嫁妹》。

“《钟馗嫁妹》是镇邪的,”爷爷解释,“希望能压住那些东西。”

赵班主那边自然没话说,满口答应。

可就在准备开戏的前一晚,又出事了。

张屠户死了。

死状极惨——双眼圆瞪,舌头伸得老长,像是活活吓死的。最诡异的是,他尸体旁边,用血画着一个戏妆脸谱。

庄里彻底乱了。有人要连夜逃走,有人要去请道士,最后还是爷爷稳住了局面。

“现在走已经晚了,”爷爷说,“那些东西既然找上门来,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他让人把张屠户的尸体停在祠堂,又吩咐我:“你去跟赵班主说,戏照常唱。不过...要改一改。”

“改什么?”

爷爷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唱《钟馗嫁妹》了,就唱《滑油山》。”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您不是说...”

“此一时彼一时,”爷爷打断我,“既然躲不过,那就直面它。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七月二十,戏台重开。

这次台下空无一人——庄里人都躲在家里,门窗紧闭。只有爷爷和我,还有戏班子的人在场。

开戏前,爷爷亲自在台前烧了三炷高香,口中念念有词。

赵班主紧张得直搓手:“陈老爷子,真要唱全本《滑油山》?”

爷爷点头:“唱!一字不落!”

锣鼓响起,戏开了。

《滑油山》这段讲的是刘氏被打入地狱,在滑油山上受刑。这山的油又热又滑,罪魂爬一步滑三步,苦不堪言。

赵班主今天格外卖力,唱得额上青筋暴起。

唱到刘氏在油锅里挣扎时,怪风又起,吹得戏台吱呀作响。

爷爷站起身,朗声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他话音刚落,台上突然多了一个人——一个穿着清装的女人,背对着我们,长发及腰。

赵班主和戏班的人都吓傻了,锣鼓声戛然而止。

“继续唱!”爷爷厉喝。

戏班子只好硬着头皮继续。

那女人缓缓转身,我倒吸一口冷气——她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平滑的皮肉!

“我死得好惨啊...”她幽幽地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爷爷上前一步:“你是光绪二十六年死的?”

女人点头:“我们一百三十七口,都死在那个七月。”

“冤有头债有主,为何骚扰无辜?”

女人突然激动起来:“无辜?你们陈家庄的人,哪个无辜?当年若不是你们封庄断路,我们怎么会全死在庄外!”

我猛然想起庄史里的记载:光绪二十六年瘟疫,庄里人为自保,封了庄门,不让外人进入。许多逃难的人被挡在庄外,最终染病而死。

原来是这样!

爷爷长叹一声:“祖上做的孽,后代来还。你要怎样才肯罢休?”

女人指着戏台:“我要你们把当年的戏唱完!那年你们请戏班驱疫,却把我们挡在庄外。我们在外面听戏,听着听着就断了气...”

她声音凄厉,带着百年的怨愤。

爷爷沉默片刻,对赵班主说:“唱吧,把《目连救母》唱完。”

那一夜,德胜班唱完了全本《目连救母》。

当唱到目连救母出地狱,母子团圆时,台上的女人渐渐变淡,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散去。

风停了,月明了。

后来,我们庄再没唱过《目连救母》。

爷爷说,有些戏能通神,有些戏会招鬼。而《目连救母》这出戏,唱的是孝心,渡的是冤魂。若心中有愧,这戏就唱不得。

去年爷爷过世前,把我叫到床前,递给我一个木匣。

“这里面是《目连救母》的全本,”他说,“收好,但别轻易唱。等庄里再出懂戏的人,再传下去。”

我接过木匣,只觉得沉甸甸的,装的不仅是戏本,更是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

有时深夜,我还能听见远处若有若无的戏腔,像是有人在唱:

“都道是阴司报应不爽,却原来善恶无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