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计时(2/2)
转折发生在一个小男孩身上。他叫乐乐,只有七岁,白血病晚期,并发严重感染被送入icu。他很瘦弱,脸色苍白,但眼睛很大,很亮。即使戴着氧气面罩,他看到我时,还是会努力地眨眨眼。
在他的额头上,幽绿色的数字显示着:06:15:08。
还有六天。这个认知让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乐乐的病情反反复复。医生们尽力维持着他的生命,但他的器官功能还是在逐渐衰竭。我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看向他的额头,看着那数字一天天减少。05:02:11… 03:18:45… 01:05:59…
最后一天,乐乐的意识已经模糊。他的父母守在床边,握着他瘦小的手,泪流满面。我看着那串数字跳到00:00:10。
十、九、八……
我忍不住走上前,轻轻地握住了乐乐的另一只手。他的手很小,很凉。
七、六、五……
乐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我的手,眼睛努力地想睁开。
四、三、二……
他的目光似乎与我对视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纯净的、仿佛看透了一切的平静。
一……
00:00:00。
监护仪的警报声如期而至。乐乐的胸口停止了起伏。
他的父母扑在他身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而我,僵立在原地,感受着手心里那迅速消逝的微弱温度,眼泪终于决堤。那一刻,我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悲伤,还有一种巨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力感。我知晓死亡,却无法对抗死亡。
那天之后,我病了,高烧不退,胡言乱语。在家休养了一周。病中,我反复梦见那些额头带着数字的病人,他们沉默地看着我,眼神空洞。也梦见了乐乐,他在一片白光中对我挥手告别。
病愈后,我发现自己额头那冰凉的刺痛感消失了。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忐忑,我回到了医院,走进了icu。
我下意识地看向病床上的危重病人。
没有了。
那些曾经清晰无比的幽绿色倒计时,全部消失了。
我的“能力”,如同它突如其来地出现一样,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我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是乐乐的死亡触动了我?还是我的身心终于无法承受这巨大的负荷而启动了某种保护机制?我不知道。
我重新投入工作,依旧忙碌,依旧面对生死。只是,我的心境已然不同。我不再仅仅是一个执行医嘱的护士,我更加关注病人的感受,倾听家属的诉求,在那些冰冷的仪器和数据之外,努力去传递一丝人性的温暖。因为我知道,在注定到来的终点之前,每一分、每一秒的陪伴与关怀,都有着无可替代的重量。
那段如同梦魇的经历,成了我心底最深的秘密。它没有让我变得麻木,反而让我对生命有了更深的敬畏。我依然在icu,守护着生死之间的最后防线。只是现在,我和所有人一样,不知道那最终的时刻何时会来临。而这,或许才是生命最真实、也最值得珍惜的模样。真正的恐怖,并非死亡本身,而是提前知晓结局却无力改变的绝望;而真正的勇气,则是在认清这份无力之后,依然选择在黑暗中,握紧那些即将熄灭的手,陪他们走完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