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炉火(2/2)

那光不亮,却清晰地勾勒出戒指的轮廓,并且在缓慢地、有节奏地明灭着,如同呼吸。

老张的呼吸几乎停止了。他死死地盯着那团绿光,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衣。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

不是刮擦声,而是……脚步声。

很轻,很慢,像是穿着布鞋在水泥地上走动。声音来自车间深处,来自那台刚刚熄火不久的老焚化炉后面。

一步,一步,不疾不徐。

老张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跑,门却打不开。

脚步声越来越近,绕过庞大的炉体,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走来。月光下,他看到一个极其模糊、矮小的黑影,正慢慢地从阴影里挪出来。看不清脸,看不清衣着,只能看到一个佝偻的、瘦小的轮廓。

那轮廓,像极了今天送来的那个老太太。

脚步声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绿色的戒指光芒映照下,那模糊的黑影似乎抬起了“头”,面向着他。

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更深沉的黑暗。

老张感到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审视意味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那不是活人的目光,更像是一种……确认,或者说,是某种执念的投射。

时间仿佛凝固了。老张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模糊的黑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向了操作台上那枚发光的戒指。它抬起一只模糊的“手”,指向戒指。

然后,就像它出现时一样突兀,黑影开始变淡,消散,最终融入了周围的黑暗里,无影无踪。

几乎在黑影消失的同时,车间里的灯啪嗒一声,全亮了。刺眼的白光让老张下意识地闭了下眼。他再看向门口,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外面走廊的灯光安然无恙。

他猛地回头,操作台上的搪瓷盘里,那枚戒指静静地躺着,不再发光,恢复了之前那副陈旧、黯淡的模样。

老张大口喘着气,扶着门框才没让自己瘫下去。他看着那枚戒指,一切都明白了。

这枚戒指,对那位孤僻的老太太而言,重要到超越了肉体的消亡,重要到她的某种执念,依附其上,抗拒着焚化炉的高温,甚至在她死后,依旧要回来“寻找”。

它不是恶意的,但那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存在方式,足以击溃任何人的心理防线。

老张没有再把戒指上交。他请了几天假,托人打听,费了不少周折,终于找到了老太太生前居住的那间平房(已经被侄子开始清理变卖)。在一个无人注意的傍晚,他撬开锁,进了屋。屋子里阴冷、杂乱,积满了灰尘。他在一个老旧的梳妆台抽屉暗格里,找到了一个空的首饰盒,样式和那枚戒指正好配套。

他将那枚冰凉的戒指,轻轻放回了空荡荡的首饰盒里,盖上盖子。

“物归原主了,”他低声对着空寂的房间说,像是在对那个执着的老太太,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安心走吧。”

做完这一切,他离开了那间房子,再也没有回去过。

回到火葬场后,那台老焚化炉恢复了正常,再也没有出现过温度异常或者奇怪的声响。老张依旧守着他的炉子,只是他偶尔在深夜值班,听到风吹过车间铁门的声音时,还是会下意识地看向操作台的角落。

那里空无一物。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见过”,就永远也忘不掉了。那冰冷的戒指,那幽绿的光,那月光下模糊的黑影,以及那份至死方休的执念,都如同炉壁内层的灰烬,深深地积压在了他原本已然麻木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