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戏班(1/2)
沈默收到那个褪色的戏票时,正整理着祖父的遗物。戏票是宣纸质地,印着血红色的字:
“封箱大戏《血溅乌盆》
主演:沈青山
时间:壬寅年七月十五子时
地点:阴阳台”
沈青山是沈默的祖父,三十年前失踪于一场戏班演出。警方说他是失足坠台,但沈默记得,小时候偷听过父母争吵——“你爹那是自己找死,非得演那出血戏!”
,一个只在川滇交界演出的神秘戏班,每三年开箱一次,每次只演一出戏,演完即散,从不在同一地方演第二场。更诡异的是,从不用油彩画脸谱,用的是——血。
沈默是民俗学研究生,研究方向正是西南地区濒危剧种。祖父的失踪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这张戏票,像是冥冥中的指引。
七月十四,沈默坐上了开往云岭镇的长途汽车。按照父亲笔记中的只言片语,阴阳台在云岭深处的老鹰岩下,一个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
车开了十个小时,在一个叫“断魂坡”的岔路口停下。司机指着一条被荆棘覆盖的小路:“顺着这条路上山,天黑前能到。但我劝你别去,那地方……唱的都是阴戏。”
“阴戏?”
司机摇摇头,不再多说,踩下油门走了。
沈默背着包上了山。山路险峻,越走雾气越重,能见度不足五米。下午五点,他在浓雾中看见了两盏白灯笼——那就是阴阳台。
不是普通的戏台,而是一个天然的石台,嵌在山崖之间,三面悬空,只有一条窄道通向台下。石台上搭着简陋的棚子,挂着白布帘,在暮色中随风飘荡,像招魂幡。
石台前已经坐了不少“观众”,男女老少都有,穿着各个年代的服饰。但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目光呆滞,静悄悄地坐着,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沈默找了个角落坐下,观察四周。这些观众……不太对劲。他们的脸色太白了,白得像涂了粉;坐姿太僵硬了,像一尊尊蜡像;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没有影子——台前明明挂着灯笼,地上却一个影子都没有。
子时将至,锣鼓点突然响起。不是从后台传来,而是从四面八方响起,像整个山谷都在敲锣打鼓。
白布帘掀开,演员上场了。第一个出来的是个武生,穿着破旧的戏服,脸上画着血红色的脸谱——真的是用血画的,在灯笼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还能看见血液干涸后的细微裂纹。
武生开口唱道:“俺本是天宫一神将,错投凡胎落尘网——”
声音一出,沈默浑身一震——那是祖父的声音!虽然苍老了许多,但那种独特的沙哑嗓音,他从小听到大,绝不会错。
“爷爷……”沈默喃喃道。
台上的“沈青山”似乎听到了,动作顿了顿,向他这边看了一眼。就这一眼,沈默看到了他眼中深切的痛苦和……警告。
戏继续演。《血溅乌盆》是个冷门戏,讲的是一个冤死的鬼魂借乌盆诉冤的故事。但的演法完全不同——演员的每个动作都带着抽搐,唱腔里带着哭腔,配乐的锣鼓点杂乱无章,听得人心慌意乱。
更诡异的是,每当演员做出一个身段,他们的影子就会脱离身体,在幕布上独立表演另一个动作。有时影子甚至比本人更快,像在引领身体。
演到冤鬼诉冤时,“沈青山”跪在台前,声泪俱下:“我本是良善一百姓,无故遭害命归阴——”
唱到这里,他忽然转头,直勾勾盯着沈默,眼神里有千言万语。然后他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用食指蘸了蘸脸上的“血”,在台板上写了一个字。
离得远,沈默看不清。但他注意到,“沈青山”写完后,迅速用脚擦掉了。
接下来是其他演员的戏份。沈默数了数,台上连祖父在内,一共七个演员:生、旦、净、末、丑、武、杂,行当齐全。每个人的脸谱都是用血画的,每个人的动作都僵硬诡异。
戏演到高潮,冤鬼附身乌盆,要向仇人索命。这时,台下的“观众”突然骚动起来。他们不再是面无表情,而是露出了各种表情——痛苦、怨恨、悲伤、愤怒,像在重温自己死前的情绪。
沈默感到后背发凉。他想起司机说的“阴戏”——难道这些观众都不是活人?
就在这时,台上的“沈青山”突然做了个违规动作——按照戏文,这时他应该退场,但他没有,而是冲到台前,对着沈默大喊:“走!快走!”
话音刚落,整个戏台剧烈震动。白布帘后传来凄厉的尖啸,七个演员同时停下动作,齐刷刷转头看向沈默。
他们的脸谱开始融化,血从脸上流下来,滴在戏服上。血滴落的地方,布料迅速腐烂,露出下面青黑色的皮肤——那是尸体的颜色。
“抓住他!”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后台传来,“他是沈青山的孙子,血债血偿!”
七个“演员”同时扑向沈默。沈默转身就跑,但来时的窄道已经被浓雾封锁。他慌不择路,沿着山崖边的小路狂奔。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嘶吼声。沈默不敢回头,拼命往前跑。不知跑了多久,他看见前方有灯光——是一间破旧的木屋。
他冲过去,推开门。屋里坐着一个人,正在灯下补戏服。听到动静,那人抬起头——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者,独眼,左眼是个黑洞。
“进来吧,把门关上。”老者声音平静,“他们暂时进不来。”
沈默关上门,喘着粗气:“你是谁?”
“陈三绝,最后一任班主。”老者放下针线,“也是……害死你爷爷的凶手之一。”
沈默警惕地后退一步。
“别怕,我要害你,刚才就不会救你。”陈三绝指了指窗外,“那些戏魂,只能在阴阳台周围活动。这屋子我布了阵法,他们进不来。”
“戏魂?”
“的演员,都不是活人。”陈三绝倒了碗水给沈默,“三十年前那场戏,台上七个人,全死了。包括你爷爷。”
“可我看到……”
“你看到的是他们的魂。”陈三绝说,“每演一出戏,就要用一条人命。不是观众,是演员。演员用自己的血画脸谱,戏演完,血尽人亡,魂就被困在戏里,永远演下去。”
沈默想起那些用血画的脸谱:“为什么?”
“因为唱的,本就是阴戏。”陈三绝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阴阳台,“三百年前,云岭一带闹瘟疫,死人无数。有个戏班班主想出了个法子——用活人的血唱戏,给阴间的鬼看,换取瘟疫消退。他成功了,但也付出了代价:戏班所有人,死后不得超生,要一直唱下去,直到找到替身。”
“替身?”
“新的演员,自愿用血画脸,接替老演员。”陈三绝说,“你爷爷三十年前来看戏,被选中了。他不肯,我们就……强迫了他。”
沈默握紧拳头:“你们杀了他?”
“不完全是。”陈三绝摇头,“的规矩:演员必须自愿献血。但你爷爷宁死不从,我们就用他儿子的命威胁——就是你父亲。你爷爷为了救儿子,答应了。”
沈默想起父亲总是不愿提祖父的事,每次问起就发火。
“那场戏,你爷爷唱的是主角。戏唱到一半,他的血就流干了。但他临死前下了咒:沈家后人,必来复仇。”
陈三绝转过身,独眼里闪着复杂的光:“那张戏票,是我寄给你的。我知道你会来,因为这是你爷爷的咒。但我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还有两年,才是三十年之期。”
“什么三十年之期?”
“每三十年要换一批演员。”陈三绝说,“老演员的魂才能解脱,新演员补进来。你爷爷那批,已经演了二十八年了,还有两年就到期。到期那天,如果找不到新演员,他们的魂就会魂飞魄散。”
“所以你们需要我……”
“我们需要沈家的血。”陈三绝说,“最初就是用沈家人的血起的班。沈家祖上是戏班班主,为了救瘟疫中的村民,献出了自己的血。但他的后代,每一代都要有一个人来续班。你爷爷是上一代,你……是这一代。”
沈默感到一阵眩晕:“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戏班里的七个魂,包括你爷爷,都会魂飞魄散。”陈三绝说,“而且,的诅咒会蔓延到沈家所有人身上。你父亲,你,你的后代……都不得好死。”
“这是威胁?”
“这是事实。”陈三绝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册子,“这是的谱牒,上面记载着每一代演员的名字和死因。你自己看。”
沈默翻开册子。第一页写着:“沈氏先祖沈天河,康熙三年七月初七,以血起班,救一村之瘟,魂困戏班,永世不脱。”
往后翻,每一代都有沈家人的名字。翻到最后一页,是祖父的名字:“沈青山,壬申年七月十五,血尽于《血溅乌盆》,魂困至今。”
名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待其孙沈默续之。”
“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沈默问。
“你爷爷临死前说的。”陈三绝说,“他说,他孙子叫沈默,将来一定会来。他还说……对不起你。”
沈默看着那行字,眼泪涌了上来。祖父去世时,他才五岁,只记得祖父总把他扛在肩上看戏,教他唱戏文。后来祖父失踪,父母都说他死了,小小年纪的他哭了三天三夜。
“我爷爷……痛苦吗?”
“痛苦。”陈三绝毫不掩饰,“血尽而亡,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血从七窍流出,人还清醒,能感觉到生命一点点流逝。但你爷爷很坚强,他撑到了戏演完,最后一个音落下,他才断气。”
沈默闭上眼睛。他可以想象那个画面——祖父在台上唱着戏,血从脸上流下,染红了戏服,但他还在唱,一直唱到最后一个字。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快死了。”陈三绝咳嗽起来,咳出一口黑血,“我得了癌,最多还能活三个月。我死后,就没人守了。那些戏魂会失控,会从阴阳台跑出来,为祸人间。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他们失控前,找到新班主,稳住戏班。”
“你要我当班主?”
“不,我要你终结戏班。”陈三绝语出惊人。
沈默愣住了。
“我守了六十年,看了太多生死。”陈三绝说,“这根本不是什么救人救世的善举,是诅咒,是罪孽。每一代沈家人,都要献出一个男丁,用血续班。三百年了,该结束了。”
“怎么结束?”
“烧掉谱牒,砸烂阴阳台,放所有戏魂解脱。”陈三绝说,“但你爷爷他们七个……戏演得太久,魂已经和戏融为一体。放了他们,他们要么魂飞魄散,要么变成厉鬼。只有一个办法能让他们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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