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客栈(2/2)

沈墨一眼就看到了父亲的名字:沈青山,癸卯年四月十五入停。

棺材盖是玻璃的,能看见里面。父亲躺在里面,面色如生,像睡着了一样。

“父亲……”沈墨扑到棺材上,眼泪流了下来。

“他走得很安详。”女人说,“阳寿用尽那天,他自己走进停尸间,躺进棺材。他说,你会来接他。”

沈墨擦干眼泪:“我现在就带他走。契约呢?我签。”

女人递过契约和笔。沈墨正要签字,忽然看到棺材里的父亲,眼睛睁开了。

不是幻觉,是真的睁开了。父亲的眼珠转动,看向他,嘴唇微动,说了两个字:“快走。”

沈墨浑身一僵。

“怎么了?”女人问。

“没……没什么。”沈墨强作镇定,快速签了字。

女人收好契约,拍了拍手。两个伙计走进来,抬起棺材。

“棺材不能出客栈。”女人说,“你要带走的,只是骨灰。客栈后院有火化炉,现在就可以烧。”

沈墨跟着伙计来到后院。果然有一个砖砌的火化炉,炉火正旺。棺材被推进去,火焰瞬间吞没了玻璃盖。

沈墨看着火焰,心如刀绞。但他知道,父亲最后让他“快走”,一定有问题。

骨灰装进了一个陶罐,女人递给他:“契约已成,你可以走了。但记住,你只剩五年阳寿。五年后的今天,客栈会来收。”

沈墨抱着骨灰罐,回到房间。他收拾行李,准备天亮就走。但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父亲最后那个眼神,那句“快走”,一直在脑海里回响。

为什么?如果客栈真的只是交易阳寿的地方,父亲为什么警告他?

半夜,沈墨再次被歌声惊醒。还是那个女人在唱戏,但这次唱的是《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声音凄美哀怨,听得人心碎。

沈墨忽然想起,母亲最拿手的就是《牡丹亭》。他悄悄起身,来到天井。

戏台上,那个女人正在唱戏,但这次不是她一个人——她身后还有一个影子,穿着戏服,和她对唱。两个声音,一实一虚,完美地合在一起。

沈墨看得入神,忽然发现那个影子的脸,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就在这时,女人转过头,看向他:“沈公子,既然来了,就上来吧。你母亲想见你。”

沈墨鬼使神差地走上戏台。影子飘到他面前,渐渐凝实,变成一个穿着戏服的女人,三十多岁,容貌秀丽,眉眼间和他很像。

“墨儿……”影子开口,声音很轻,“你长大了。”

“母亲?”沈墨声音发颤。

影子点头,伸出手,想摸他的脸,但手穿了过去:“二十年了,我终于等到你了。”

“母亲,我带你走。”

影子摇头:“走不了了。我的阳寿二十年前就用尽了,现在是靠客栈的阴气维持。离开客栈,我就会魂飞魄散。”

“那父亲他……”

“你父亲没死。”影子说,“他的阳寿确实用尽了,但他找到了一个办法——‘借尸还魂’。”

沈墨想起棺材里父亲睁开的眼睛:“借谁的尸?”

“客栈里每天都有客人来,有的押几天,有的押几年。”影子说,“总有一些人,押了阳寿,却没等到要等的人,阳寿用尽,成了客栈的债。他们的尸体,就是最好的‘容器’。”

沈墨浑身发冷:“父亲借了别人的身体?”

“不是借,是抢。”影子说,“客栈的掌柜——就是那个女人,默许了这种事。因为每‘转生’一次,就要重新押阳寿。你父亲这三个月,已经换了三具身体了。”

“为什么?”

“他在找一个人。”影子说,“一个能带你母亲和我一起离开客栈的方法。但他试了三次,都失败了。最后一次,他换的身体是个病弱书生,刚换完就断气了。尸体现在停在地下,但他还活着。”

“他在哪里?”

影子指向客栈三楼:“天字号房。那是客栈的禁地,只有掌柜能进。你父亲偷了钥匙,躲在里面,研究客栈的秘密。”

“什么秘密?”

“不是普通的阴阳栈,是‘轮回客栈’。”影子压低声音,“它建在阴阳交界处,所有在这里用尽阳寿的人,不是真的死,而是‘卡’在了轮回里。客栈掌柜就是守门人,她不放行,谁也不能投胎。你父亲发现,客栈的账簿就是生死簿,撕掉一页,就能放走一个人。”

沈墨想起柜台那本泛黄的登记簿。

“但你父亲撕不掉,因为每一页都沾了掌柜的血。”影子说,“除非用至亲的血,覆盖她的血,才能撕掉。你是他的儿子,你的血可以。”

沈墨明白了。父亲留下钥匙,不是让他来赎尸,是让他来救魂。

“我现在就去。”

“小心。”影子说,“掌柜不是人,是百年的怨魂。她守在这里,是因为她也等一个人,等了二百年了。等不到,她就不会放任何人走。”

沈墨回到房间,拿出父亲留下的钥匙。钥匙上除了“丁”字,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天字房,子时开。”

他等到子时,悄悄上楼。三楼只有一扇门,门牌上刻着“天”字。他用钥匙开门,锁很顺滑地开了。

房间里没有家具,只有满墙的符咒,地上画着一个巨大的八卦阵。父亲沈青山坐在阵中,闭目打坐。但他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一个陌生年轻人的身体。

“父亲?”沈墨轻声唤道。

沈青山睁开眼睛,看到儿子,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

“母亲都告诉我了。”

沈青山点头,艰难地站起来:“我的时间不多了。这具身体撑不过三天。你必须在我消散前,撕掉账簿上你母亲和我的那两页。”

“还有你的。”沈墨说,“我们一起走。”

沈青山摇头:“我走不了。我换了三次身体,魂魄已经不稳,离开客栈就会散。但你母亲可以,你也可以。撕掉那两页,带她的骨灰走,撒在老家后山,她就能投胎。”

“那你呢?”

“我留在这里,继续当‘债’。”沈青山说,“等下一个沈家人来赎。也许是你儿子,也许是你孙子。但你要答应我,离开后,永远不要再回来,也不要告诉任何人的事。”

沈墨红了眼眶:“不,我们一起想办法……”

“没时间了。”沈青山打断他,“掌柜已经察觉了。你听——”

楼下传来脚步声,很轻,但正在上楼。

沈青山把一把小刀塞给沈墨:“用你的血,涂在刀刃上。撕掉你母亲那页后,再撕我的。记住,动作要快,撕完立刻跑,不要回头。”

“父亲……”

“快走!”沈青山推开他,“从窗户走,三楼不高,下面有草垛。”

沈墨跑到窗边,才发现三楼居然有窗户——这是客栈唯一的窗户。他推开窗,楼下果然是草垛。他回头看了一眼父亲,沈青山点点头,眼中含泪。

沈墨咬牙跳了下去。

草垛很软,他摔得不重。爬起来后,他绕到客栈前门,大堂里空无一人。他溜进柜台,找到那本登记簿。

翻到二十年前,找到了母亲的名字:林素衣,癸未年七月十五入栈,押阳寿十年。

又翻到三个月前,父亲的名字:沈青山,癸卯年四月十二入栈,押阳寿五十年。

他咬破手指,把血涂在小刀上,正要撕掉母亲那页,一只手按住了账簿。

是那个女人。她不知何时出现在柜台后,眼神冰冷。

“沈公子,契约签了,骨灰拿了,该走了。”她说,“客栈的账簿,不能动。”

“我要带我父母走。”

“他们走不了。”女人说,“阳寿用尽,就是客栈的债。这是规矩。”

“那我就破了这规矩。”沈墨举起小刀。

女人笑了,笑容很诡异:“你以为,凭你一把小刀,就能破我二百年的规矩?”

她的身体开始变化,皮肤变得透明,露出下面的白骨。旗袍褪去,变成一身破烂的嫁衣。脸上精致的妆容消失,变成一张腐烂的脸,眼窝黑洞洞的,没有眼珠。

“看到了吗?”她的声音也变得嘶哑,“这就是等二百年的结果。我的新郎没来,我就一直等,等到肉烂了,骨朽了,魂散了,还在等。你们等二十年、三十年,算什么?”

沈墨握紧小刀:“你等不到,就要所有人都陪着你等?”

“对。”女鬼咧嘴笑,露出森森白牙,“除非我的新郎来,否则谁也别想走。但你父亲发现了一个秘密——客栈的账簿,就是我的婚书。撕掉一页,就像撕掉婚书的一角。撕得够多,婚书就失效了,我就能解脱了。但他不敢撕,因为撕一页,就要用至亲的一条命来抵。”

她指向沈墨:“你是他儿子,你的命,可以抵一页。你撕掉你母亲那页,你就得死。撕掉你父亲那页,你再死一次。两条命,换两页,划算吗?”

沈墨愣住了。他看向手里的刀,又看向账簿。

原来父亲不让他撕,是这个原因。

“那我撕掉你的那页呢?”沈墨忽然问。

女鬼愣住了:“什么?”

“账簿第一页,一定是你的名字。”沈墨快速翻到第一页,果然有一个名字:苏婉儿,嘉庆三年七月十五入栈,押阳寿……无穷。

“撕掉这一页,你是不是就能解脱了?”沈墨盯着她,“你的新郎是不是就能来了?”

女鬼的身体开始颤抖:“你……你怎么知道?”

“我父亲留下的笔记里写了。”沈墨说,“的掌柜,都是被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