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席(1/2)
柳溪村的,远近闻名。
不是因为菜色多好,而是规矩多——开席必在日落之后,主桌必须留三个空位,每道菜上桌后要静默三分钟才能动筷,宴席过半时全村狗必须拴好。
最重要的是,吃席的人必须是外乡人。
这个规矩已经传了七代。村志记载,清道光年间,柳溪村遭大旱,饿殍遍野。当时的村长柳老七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告诉他,只要在村口设宴,宴请过路客,就能换得雨水。柳老七照做了,果然大雨倾盆。
但白胡子老头没说的是,这宴席,吃的是客人的寿。
李明第一次听说这个传说时,只当是乡下怪谈。他是省城一家美食杂志的编辑,来柳溪村是为了做一期“乡村传统宴席”的专题。同事都说他运气好,柳溪村的一年只办一次,正好让他赶上了农历七月十五。
中元节摆宴,本身就透着古怪。但村长柳三顺在电话里信誓旦旦:“李记者,我们这宴席可是百年传统,食材新鲜,做法地道,保准您吃了还想吃。”
李明没多想,带着相机和录音笔就上路了。
柳溪村藏在深山坳里,大巴车只能开到镇上,剩下的二十里山路得坐摩托车。载他的摩的司机是个话痨,听说他要吃柳溪村的,脸色变了变:“那地方……您非得去?”
“怎么?有问题?”
司机支支吾吾:“也没啥,就是那村子邪性。我劝您啊,吃完了赶紧走,千万别过夜。”
李明笑了笑,没当真。他做美食记者五年,见过的怪事多了去了。有些乡村为了搞旅游,故意编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吸引游客,柳溪村八成也是这样。
进村的路比想象中难走,到村口时天已经擦黑。村口立着一座石牌坊,刻着“柳溪古村”四个字,牌坊下站着一个干瘦的老头,正是村长柳三顺。
“李记者吧?欢迎欢迎!”柳三顺热情地迎上来,握着李明的手不放,“一路辛苦,席面都备好了,就等您开席。”
李明注意到,柳三顺的手很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进村的路上,李明发现村子异常安静。虽然家家户户都亮着灯,但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连狗叫声都听不见。更奇怪的是,每户人家的门上都贴着一张黄纸符,窗户用红纸糊着,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诡异。
“村里在办什么法事吗?”李明问。
柳三顺干笑两声:“中元节嘛,祭祀祖先,老习惯了。”
宴席设在村中心的打谷场上。二十几张八仙桌摆得整整齐齐,桌上已经摆好了凉菜。打谷场四角各立着一根竹竿,竿顶挂着白灯笼,在晚风中摇曳,投下晃动的影子。
让李明意外的是,除了他,席上已经坐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穿着崭新的衣服,但表情木然,见他来了也不打招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这些都是村里人?”李明小声问。
“是是是,都是本家。”柳三顺把他引到主桌,“李记者请上座。”
主桌摆在场子中央,比其他桌子高出一截。桌上已经坐了六个人,都是老人,最年轻的也有六十多了。奇怪的是,主桌明明有十个位置,却有三个空着,摆着碗筷酒杯,像是特意给人留的。
李明刚坐下,一个穿蓝布褂的老太太就给他倒了杯酒:“远道而来,辛苦了。”
酒是浑浊的米酒,闻着有股怪味。李明出于礼貌抿了一口,差点吐出来——那酒又苦又涩,还有股铁锈味。
“好酒,好酒。”他强忍着咽下。
柳三顺拍了拍手:“开席!”
一声锣响,几个壮汉端着托盘开始上菜。第一道是凉拌三丝,胡萝卜、青笋、木耳切得细细的,淋着红油,看着倒是清爽。
但没人动筷。所有人都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像在默哀。
李明正纳闷,柳三顺低声说:“李记者,我们这儿的规矩,上菜后要静默三分钟,感恩天地,缅怀先人。”
三分钟长得像三个小时。打谷场上静得可怕,只有灯笼在风中摇晃的吱呀声。李明坐立不安,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好不容易熬到三分钟结束,柳三顺拿起筷子:“请。”
众人这才开始吃。李明夹了一筷子凉拌三丝,入口清脆,调味恰到好处,确实不错。他职业病犯了,掏出相机想拍照,被旁边的老太太按住了手。
“宴席之上,不可拍照。”老太太的声音又干又哑,“这是规矩。”
李明讪讪地收起相机,心里却越来越疑惑。他注意到,村里人吃饭的样子很怪——每个人都只夹自己面前的菜,咀嚼时闭着嘴,不发出一点声音,吞咽的动作整齐划一,像训练过一样。
第二道菜是红烧肉。肉块肥瘦相间,炖得酥烂,酱汁浓郁。李明尝了一口,确实美味,但吃下去后胃里却一阵翻腾,恶心得想吐。
“这肉……”
“自家养的土猪,香吧?”柳三顺笑眯眯地说。
李明勉强笑了笑,借口去厕所,离席走到打谷场边。他确实想吐,但更多的是想逃离那种诡异的气氛。掏出手机想给同事发个消息,却发现一格信号都没有。
“李记者,不舒服?”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李明回头,看见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皮肤黝黑,眼神躲闪。
“有点闷。”李明说,“您是?”
“我叫柳小山,在村里打杂。”汉子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记者同志,听我一句劝,别再吃了,赶紧走。”
“为什么?”
柳小山刚要说话,打谷场那边传来柳三顺的喊声:“小山!上菜了!磨蹭什么呢!”
柳小山脸色一变,匆匆说了句“记住我的话”,就跑回去了。
李明心里打鼓,但还是回到了席上。接下来几道菜,一道比一道古怪——清蒸鱼的眼珠子是红色的,炖鸡汤里漂着黑色的羽毛,最奇怪的是那道炒时蔬,菜叶上隐约能看到指甲盖大小的脸孔,一眨眼又不见了。
李明不敢再吃,假装拍照,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菜。这时,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所有村里人吃饭时,都不吃菜里的葱姜蒜,仔细地挑出来放在骨碟里。而骨碟里的葱姜蒜,渐渐堆成了一个小堆。
更诡异的是,那些葱姜蒜在碟子里,似乎在动。
李明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又不动了。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太紧张了,产生了幻觉。
宴席过半时,柳三顺又拍了拍手。几个年轻人牵着十几条狗走进打谷场,把狗拴在四角的竹竿上。那些狗一进场就开始狂吠,拼命想挣脱绳索。
“这是做什么?”李明问。
“老规矩,怕狗惊了客人。”柳三顺说,“李记者,来尝尝这道菜,这是我们柳溪村的招牌——百味羹。”
一个大陶碗端了上来,碗里是浓稠的灰色羹汤,看不出是什么做的,但香气扑鼻,勾人食欲。
村里人看到这道菜,表情都变了,眼神里透着渴望,又夹杂着恐惧。
柳三顺亲自给李明盛了一碗:“李记者,请。”
李明接过碗,羹汤温热,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他舀了一勺送到嘴边,忽然想起柳小山的话,犹豫了。
“怎么?不合口味?”柳三顺盯着他。
“不是,太烫了,凉凉。”李明放下勺子。
就在这时,拴在东南角的狗突然挣脱了绳索,狂吠着冲进宴席,撞翻了好几张桌子。场面顿时大乱,村里人惊叫着躲闪。
混乱中,李明感觉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角。是柳小山,他使了个眼色,示意李明跟他走。
李明趁乱溜出打谷场,跟着柳小山钻进一条小巷。两人七拐八绕,来到村后一间破旧的土坯房。
“快进来。”柳小山关上门,插上门栓。
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个灶台。墙上贴满了泛黄的报纸,桌上摆着几个空酒瓶。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帮我?”李明问。
柳小山点了一支烟,手在发抖:“我是柳溪村的人,但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见过那宴席的真相。”
“什么真相?”
柳小山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柳溪村的,吃的不是饭,是命。”
他告诉李明,七代之前,柳老七确实梦见了白胡子老头,但那不是神仙,是恶鬼。恶鬼教给柳老七一个邪法:用宴席吸引外乡人,在饭菜里下咒,吃掉他们的寿数,转给村里人。作为交换,村里必须每代献祭三个本家人给恶鬼。
“你看主桌上那三个空位,就是给今晚的祭品留的。”柳小山说,“本来应该是三个外乡人,但今年只来了你一个,所以另外两个必须是本家人。你如果吃完了宴席,就会被咒死,你的寿命会被分给全村人。而那两个本家祭品,会被活生生地……”
他停住了,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
“被什么?”
“被做成菜。”柳小山的声音在颤抖,“你刚才吃的那些菜,你以为是什么?”
李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冲到墙角干呕起来。吐出来的都是黑水,散发着腐臭。
“那百味羹……”
“是用祭品的骨肉熬的。”柳小山说,“每个吃过百味羹的村里人,都会和恶鬼签下契约,世代为奴,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活得那么久?柳三顺今年已经一百二十岁了!”
李明浑身冰凉:“那你为什么没事?”
“我没吃。”柳小山苦笑,“我爹是上一代的祭品之一。那年宴席,我亲眼看见他被拖进后厨……从那以后,我再也没碰过宴席上的任何东西。村里人当我疯了,把我关在这破房子里,等下一个祭品不够时,就拿我充数。”
“你怎么不跑?”
“跑不了。”柳小山撩起裤腿,脚踝上有一个黑色的烙印,像是被烙铁烫出来的,“每个柳溪村的人出生时都会被烙上这个印记,跑出村十里,印记就会发作,生不如死。”
李明想起刚才看到的,村里人脚踝上好像都有类似的黑印。
“那我怎么办?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你没吃百味羹,咒还没完全生效。”柳小山说,“但你已经吃了前面的菜,身上已经有了标记。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正说着,外面传来喧哗声,火把的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
“他们找来了!”柳小山脸色大变,“快,躲到地窖里!”
他挪开灶台上的铁锅,下面竟是一个地窖入口。李明来不及多想,钻了进去。柳小山盖上锅,又推了几捆柴火挡住灶台。
地窖又黑又潮,弥漫着一股霉味。李明屏住呼吸,听见外面门被踹开的声音。
“柳小山!看见那个记者了吗?”是柳三顺的声音。
“没、没有啊村长,我一直在家喝酒。”柳小山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
“搜!”
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李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突然,他感觉脚边有什么东西在动,低头一看,地窖角落里堆着几个麻袋,其中一个麻袋在蠕动,还发出呜呜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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