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残灯破卷磨三夜,瘦笔孤心赴考场(1/2)

天启七年,冬月十二,距应天府府试还有三日。荣国府西跨院的窗纸已换了新的,却仍挡不住穿堂风——那风裹着雪粒子,打在纸上“沙沙”作响,像谁在用指甲轻轻刮擦,搅得人心里发紧。

贾宝玉对着案上摊开的《策论范文》,指尖在“治河”二字上反复摩挲。墨迹是上月新研的徽墨,乌黑发亮,可此刻在他眼里,那两个字却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坠着心思。他忽然抓起笔,在草稿纸上重重写下“淮河”二字,笔尖戳破了纸,留下个墨黑的洞。

“爷,要不歇会儿?”茗烟端着个铜盆进来,盆里是刚拧干的热帕子,“您这手腕都肿了,再写下去,明儿怕是连笔都握不住。”

宝玉没抬头,只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目光仍锁在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河防一览》上。书页间夹着的小纸条是前日去工部衙门找周大人请教时记的,上面用极小的字写着:“万历年间潘季驯治河,以‘束水攻沙’为要,你若写治河策,不可只谈疏淤,要提‘堤防修守’与‘河道疏浚’相辅相成。”

他抓起帕子,胡乱往脸上一抹,热意刚驱散些许寒意,又被指尖的僵冷拽了回去。这双手,前几日还在练剑时磨出了茧,如今却要握着紫毫笔,在方寸纸上推演江河走势——说不难,是假的。

“你说,”宝玉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哑,“那潘季驯治河时,会不会也像我这样,对着地图犯愁?”

茗烟愣了愣,挠挠头:“小的不知道……但听周大人说,潘大人当年在工地上住了三年,脚底板磨出的茧比您这笔尖还厚呢。”

宝玉“嗤”地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是啊,人家是在工地上磨,我是在纸堆里磨。”他放下笔,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寒风“呼”地灌进来,吹得他一激灵,却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窗外,大观园的梅林已落了薄雪,枝桠在暮色里勾出疏朗的影子。他想起前日去潇湘馆,黛玉正临窗写着什么,见他进来,慌忙把纸往砚台下藏。他笑着抢过一看,竟是首《劝学诗》,末句写着“笔锋堪抵万夫矛,莫负青灯少年头”。

“谁让你写这个?”他当时红了脸,嘴上嗔怪,心里却像被暖炉烘着。

黛玉扭过头,耳尖泛着红:“不过是见你夜夜熬着,怕你……怕你熬坏了身子。”她顿了顿,又轻声道,“周大人说,府试策论重‘务实’,你那些从《河防一览》里抄的治河法子,得结合南京周边的水系改改才合用。”

此刻想起这话,宝玉赶紧回身,从书堆里翻出那张绘着应天水系的地图——是他托人从府衙抄来的,上面用朱笔标着秦淮河、玄武湖的位置,还有几处被圈出的“淤塞点”。他把地图铺在案上,又找来《应天府志》,逐字核对上面记载的“历年水患记录”:

“正德十二年,秦淮河决堤,淹没良田千亩……”

“嘉靖十七年,玄武湖水位暴涨,冲毁城郭……”

“万历二十三年,江浦县河道淤塞,舟楫不通,米价飞涨……”

墨迹在纸上晕开,像一片片水渍。宝玉忽然明白黛玉的意思了——书上的治河之法是死的,可应天的水是活的。潘季驯的“束水攻沙”适用于黄河,却未必完全合秦淮河的性子,这里河道窄,支流多,若一味筑堤束水,怕是会像正德十二年那样,堤是保住了,水却漫进了城里。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抓起笔在草稿上划掉“照搬潘氏法”几个字,改写成“因地制宜,分渠导水”。笔尖在纸上游走,先前的滞涩感渐渐消失,秦淮河的弯道、玄武湖的出水口、江浦县的淤塞段,在他脑中渐渐连成一条流动的水脉。

“爷,周大人派人送东西来了!”茗烟捧着个木盒进来,打开一看,是两锭墨、一支笔,还有一本薄薄的册子。册子封面上写着“应天水利杂记”,翻开竟是周大人亲手所写,记录着他当年主持疏浚秦淮河的见闻,里面有“如何测量水位”“用什么草料加固堤岸”这类书上没写的细节,甚至还有几处用朱笔标注的“工匠口传诀窍”。

“周大人说,”送东西的小厮转达,“这些杂记或许能帮上忙,让爷别熬到太晚,明早卯时他在贡院门口等,有几句临场叮嘱的话。”

宝玉摸着那册子粗糙的纸页,眼眶忽然有点热。他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见周大人时,对方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审视,问:“荣国府的公子,也会对‘治河’这种粗事上心?”

他当时挺直了背,答:“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关乎百姓生计,何来粗细之分?”

周大人愣了愣,随即笑了:“有点你外祖父林如海的样子。”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