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残雪映窗砚生香,寒灯伴读策论长(1/2)

荣国府的雪总比别处落得缠绵,似是舍不得扰了这深宅大院的静谧。西跨院书房的窗纸被雪光映得发白,贾宝玉伏在案前,指尖捏着的狼毫悬在半空,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小的点,像粒被冻住的星子。他面前摊着的《府试策论汇编》已被红笔圈点得密密麻麻,最边角的空白处,还挤着几行小字——是凌晨时突然想起的“漕运改良补论”,怕天亮忘了,摸黑凭着月光写的,字迹歪扭却透着股急切。

“二爷,该添炭了。”袭人端着炭盆进来时,见他袖口沾着墨,鬓角还挂着点未干的水汽,忍不住放轻了脚步。炭盆刚往炉边一搁,屋里便腾起股暖雾,混着案头墨锭的清苦气,倒比廊下的梅香更让人安心。

宝玉“嗯”了一声,目光没离开书页。这是他从贾政书房借来的孤本,收录了近三十年的府试真题,其中“江南漕运”一题被前几任主人批注得尤其细致,从“河道淤塞的成因”到“漕丁工钱的克扣比例”,连“船头挂的避水符样式”都记了笔。他正对着其中一条批注出神——“漕运之弊,不在水浅,在人贪”,字迹苍劲,像是用力刻在纸上的。

“这批注是谁写的?”宝玉抬头问,指尖划过那行字,纸页边缘已被磨得发毛。

“像是前明徐阁老的手笔。”袭人在一旁收拾散落的纸卷,随口道,“昨儿我听茗烟说,林姑娘的父亲林老爷,当年巡盐时就上过三道疏论漕运,只是没被朝廷采纳。”

宝玉眼睛一亮,猛地直起身:“你怎么不早说?”他记得黛玉那只紫檀木匣里,藏着林如海的《巡盐札记》,前几日黛玉只让他看了“盐价核算”的部分,说“漕运太枯燥,你未必耐烦”。此刻想来,那札记里定有关于漕运的干货。

“这就去潇湘馆!”他抓起件厚披风就往外走,袖口的墨渍蹭在披风上,像朵刚绽的墨梅。

“雪还没停呢!”袭人追出去时,他已踩着雪冲进了回廊。雪粒子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倒让脑子更清醒了。他想起昨日柳砚送来的信,说“今年府试主考官是李御史,早年管过漕运,最恨空谈”,若能在策论里掺些林如海的实务见闻,定能让考官眼前一亮。

潇湘馆的竹影在雪地里抖着碎光,黛玉正临窗写《洛神赋》,见他掀帘进来,肩头落满雪,忙让紫鹃取干布来擦:“这么大的雪,跑什么?”

“你的《巡盐札记》,借我看看漕运部分。”宝玉搓着手,眼睛瞟向书架,“徐阁老说‘漕运之弊在人贪’,林姑父当年是不是也这么认为?”

黛玉执笔的手顿了顿,墨滴落在“翩若惊鸿”的“鸿”字尾尖,晕成个小墨团。她放下笔,从匣子里抽出两册蓝布封皮的札记:“你看得懂吗?这里面全是账册,枯燥得很。”

“我就看漕运那几页。”宝玉接过札记,指尖触到布面的暗纹,是林如海惯用的缠枝莲纹样。翻开第一册,果然在“嘉靖三十七年秋”的记录里找到了关于漕运的记载——“九月初三,查得漕丁月钱原定三百文,实际到手仅百五十文,余者被漕帮头目分润,漕丁多有逃亡,致船期延误”。字迹清秀,却透着股冷意,旁边还画了张简单的账目图,“头目得七十文,管事得五十文,押船官得三十文”,算得明明白白。

“这就是‘人贪’的证据!”宝玉拍着案,引得砚台里的墨都晃了晃,“徐阁老的批注没说错!”他忽然想起策论该怎么写了——先引《史记·河渠书》说漕运的重要性,再用林如海的账册证明“贪腐是根由”,最后提“改革之法”:“定工钱、查账目、设漕运御史巡查”,既有古籍支撑,又有实务数据,定能胜过那些空谈“疏河道、造新船”的泛泛之论。

黛玉见他眼里发亮,像揣了颗小太阳,忍不住笑道:“看把你急的,府试还有半月呢。”她取过一张宣纸,研墨写道,“我爹说‘漕运改革,难在动既得利益者的奶酪’,你策论里别写得太尖锐,李御史虽是直臣,却也怕‘结党’的嫌疑。”

“我知道。”宝玉点头,想起柳砚的叮嘱,“就说‘需缓缓图之,先从核查账目始’,不提‘严惩’,只说‘厘清’,这样不得罪人。”他边说边往札记上贴便签,“这里的漕丁工钱数据,我要抄回去;还有这个‘漕船空载率’,原来有三成船是虚报载货量,用来偷运私盐——这个也得写进策论!”

紫鹃端来姜茶时,见两人头挨着头在札记上划重点,宣纸散落一地,忍不住打趣:“姑娘前儿还说‘二爷不爱看枯燥账册’,这会子倒比看话本还上心。”

黛玉脸颊微红,推了推宝玉:“快抄你的,抄完了我还有事问你。”

“什么事?”宝玉笔不停。

“你上次说的‘寒门学子资助法’,我爹的札记里也提过,说‘可设乡学廪膳,由县府按月发米’,你策论里要不要加这段?”黛玉指着札记另一处,“李御史当年就是靠乡学廪膳才考中的,见了这个定会动心。”

宝玉抄得更欢了,墨笔在纸上飞,把“乡学廪膳”的具体做法也记了下来:“每月发米二斗,钱五十文,由里正监督发放,防克扣”。他忽然觉得,这些密密麻麻的账册和批注,比戏文里的才子佳人有意思多了——每个数字背后都是活生生的人,每条批注里都藏着前人的碰壁与琢磨。

雪停时,宝玉抱着抄满的纸卷回西跨院,夕阳把雪染成金红色,像泼了壶暖酒。袭人见他袖口的墨渍混着雪水,在披风上洇出片深色,忙接过纸卷:“这就抄了这么多?手都冻红了。”

“快拿炭火来,我要趁热把策论框架搭起来。”宝玉搓着冻得发僵的手,眼睛盯着纸卷上的“漕运数据”,“先写‘漕运对国计的重要性’,再用林姑父的账册证明‘贪腐之弊’,最后提‘三步走改革法’——查账、定规、设御史。”他边说边在纸上画思维导图,“第一步查账,要引用‘漕丁工钱被克扣五成’的具体数据;第二步定规,参考‘乡学廪膳’的监督法;第三步设御史,就用李御史当年的‘漕运巡查章程’。”

袭人在一旁研墨,见他写着写着,忽然停笔皱眉:“怎么了?”

“缺个开头。”宝玉敲着额头,“策论开头得有气势,最好能引句前人的话,既点题又不俗。”他翻遍了案头的《论语》《资治通鉴》,不是太泛就是太偏。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