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猫敬礼(2/2)

战争状态终结了。

晨风拂过我干裂的嘴唇。

带着垃圾堆的微腥,雨后草木的新生气息,油条的焦香,还有旧楼墙皮剥落的灰尘。这些气味混合成新沪市的圣膏,涂抹在这个平凡的清晨。

“债我还清了。”

我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将一粒承载所有过往的沙投入无垠的未来沙漠。但它在灵魂的殿堂里激荡起永不消散的回响。

债,不是金钱,不是恩情。

是存在本身欠下的血税。每一个在红雾中消逝的名字,都在我神经末梢烙下灼痕。疯兽、陈默、老陈、张姐、妹妹……他们的消失不是数据的删除,而是血肉从世界肌体上的撕裂。

而我的诺言狂妄如斯:只要我记得,你们就未曾真正死去;只要我记得,你们的存在就是『真理』。

这债的偿还,不是通过登神长阶,不是通过毁灭敌人,而是通过承担。

承担记忆的重量,承担痛苦的锋刃,承担记得本身带来的永无止境的拷问。

我选择让伤口持续流血,以证明痛感的存在,以证明我还活着,还是人。

“用记得的方式。”

……记得,我是个凡人。

是我拒绝被系统编码、被神性收编的最后阵地。

当全世界都在追逐进化、升华、成为更高等存在时,我固执地留在原地,拥抱我的残缺,我的局限,我32%的电量。

记得,是将虚拟的后座重量转化为真实体温的笨拙信仰。

记得,是在数据洪流中为自己建造的血肉方舟,每一块木板都是一段不肯消散的记忆。

猫放下了爪子。

它低下头,伸出覆盖着倒刺的粉舌,舔了舔前腿的毛。动作自然,仿佛刚才的敬礼,只是它漫长一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女神从毁灭化身,重归为街巷守护灵。

然后,它轻盈跃下祭坛。

四足落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没有溅起水花。尾巴在空中划出慵懒的弧线,它走向巷子更深的阴影,没有回头,没有迟疑,像一滴墨融入更浓的黑暗,像一句无人应答的祷词消散在空旷的教堂。

它的退场完成了仪式。

见证已毕,使徒归位。

我站在门前。

晨光将我的身子切成两半,一半镀着淡金,一半留在阴翳中。恰如我的灵魂:一半沐浴在释然的光里,一半仍背负着过往的影。

胸口的纸鸟抵着心跳。

它不再是小雨的遗物,而是我的圣物,是我以血肉之躯在这荒诞的神迹上,为自己也为他们筑起的不朽的碑。它的棱角教会我一件事:

『真实的东西,总是会硌人』

我最后看了一眼天空。

红雾已散,债已还清。

我终于不再质问我是谁,而是平静地确认:

『我,林三酒,回来了』

那32%的电量,不再是焦虑不安的倒计时。

它是我选择留在人间、甘受局限、拥抱平凡的最珍贵的凭证。微弱,却足够照亮十三级向上的楼梯,照亮我选择的布满尘埃的道路。

……抬脚。

一步踏入门内的微凉阴影。

生锈的铁门在身后轻轻晃动,发出悠长的叹息。它没有关严,留下了一道透光的缝隙。

这道缝,是新沪市最伟大的神迹。

它让光与暗得以对话,让门外与门内保持呼吸,让这场荒诞的加冕礼永远处于完成与未完成的量子态。

电驴静立原地,仪表盘的蓝光执着地亮着,像一位忠诚的守夜人守望着一个未完的、属于凡人的故事。

我的身影被楼梯口的黑暗吞没。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响起,一级,一级,向上。

猫的敬礼,是塞赫迈特对凡人战士的休战祝圣。

而我的前行,是将女神饮下的血色战争,沉淀为胸口一枚温热的、属于日常的纸鸟。

是荒诞世界在黎明破晓时降下的无言的祝圣,而我这个凡人,正以此间最温柔的方式,完成对神明的反叛与和解。

﹉﹉

日记的笔尖在此处轻轻一顿。

一滴未干的墨水落下,在纸页上洇开不规则的深色印记。它像新沪市的版图,像猫的肉垫纹路,像记忆在脑海中不可控的扩散。

这滴墨水,既是这一章的句点。

也是下一章:那无尽、平凡、珍贵如32%电量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