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衣天使(2/2)

她从一个木盆里倒出清水(微黄,显然是过滤过的溪水),又从一个瓶子里倒出一些盐。

她示意林远山把手放进盐水里。

“嘶……”

剧烈的刺痛让林远山猛地一抽,但那女孩的手却稳稳地按住了他的手腕。

“忍着,必须清洗。伤口里有铁锈和火药残渣,不洗干净,你这根手指就废了。”

她的手很凉,但很稳。

林远山低着头,看着她用镊子和棉花,一点一点地帮他清理伤口。他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皂角的清香。

这种干净的气息,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局促。他下意识地想把自己那只满是污泥的右手藏起来。

“你就是林远山?”她一边清理,一边轻声问。

林远山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别紧张。”女孩没有抬头,继续专注地处理伤口,“我刚来,就听说了。那个‘五台山幽灵’,一个人干掉三个鬼子。枪法很神。”

林远山没有接话。

“我叫白鹿。”她自我介绍道,“白色的白,鹿的鹿。北平来的,21岁,算是个……医生吧。”

“北平?”林远山愣住了。

“北平医学院的学生。”白鹿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林远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学生。

还是京城里的、医学院的大学生。

他自己,连《百家姓》都认不全。

一股强烈的自卑感,混杂着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他猛地抽回手:“不用了,我自己来。”

“别动!”白鹿按住他,力气不大,却很坚决,“伤口还没上药。你想让这只手废掉吗?”

林s远山僵住了。

“你似乎很生气。”白鹿拿出一个小陶罐,用木片挖出黑色的药膏,均匀地涂在他的伤口上,“是因为伤口疼?还是因为……赵班长?”

林远山猛地瞪向她:“你偷听?”

“全院子都听到了。”白鹿的语气很平静,“他骂得很大声。”

林远山不说话了,他把头扭向一边,下颌绷得紧紧的。

“你恨他?”

“……”

“你好像恨所有人。”白鹿开始用干净的麻布绷带帮他包扎。她的动作很轻,很熟练。

“你懂什么?”林远山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这种……城里来的学生,懂什么叫恨?”

白鹿的手停住了。

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

过了足足几秒钟,白鹿才重新开始包扎,但她的声音,不再那么柔和,而是带上了一丝冰冷。

“我不懂?”

她低着头,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在林远山的心上。

“我亲眼看着日本人的坦克开进宣武门。我亲眼看着他们当街枪杀s我的邻居,只因为他没有鞠躬。”

“我在学校的附属医院里,抢救被他们用刺刀捅穿了肚子的孕妇。孩子被挑出来的时候,还在动……”

“我亲眼看到我的老师,北平最有名的外科教授,因为拒绝给日本军官做手术,被他们从三楼扔了下去,摔断了脖子。”

白鹿的声音在颤抖,但她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你问我懂不懂恨?”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盈满了泪水,但那泪水却没有掉下来。那是一种比林远山的愤怒更深沉、更绝望的悲恸。

“我从北平逃出来,一路南下。我看到被烧毁的村庄,不比你的村子少。”

林远山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她:“你……你怎么知道我的村子?”

“老魏说的。他说你全家……”白鹿咬住了嘴唇。

林远山胸口那股暴戾的、堵塞的恨意,在这一刻,仿佛被白鹿的眼泪烫开了一个缺口。

他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最仇恨的人。他以为只有自己背负着血海深仇。

但眼前这个白净、柔弱的城里姑娘,她所背负的,竟然一点都不比他少。

他不是唯一一个在痛苦的人。

“对不起。”林远s远山低下头,声音沙哑。

白鹿摇了摇头,她已经平复了情绪,专心打着绷带的结。

“不用说对不起。我们都一样。”

她打好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然后松开了手。

“好了。三天内别碰水,别再让枪机夹到。”

林远山活动了一下被包扎好的手指,伤口火辣辣的,但心里那股邪火却熄灭了。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白鹿的手腕。

她正在卷下那只为了方便做事而卷起的袖子。

在她白皙的左手手腕上,赫然有一块圆形的、已经愈合的疤痕。那疤痕的颜色很深,边缘狰狞,像是被什么滚烫的金属,活生生烙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