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破碎的归途(2/2)
地窖里的空气浑浊而沉闷。
林远山坐在床边,正在用湿毛巾给王麻子擦脸。
突然,一直处于躁动状态的王麻子,身体猛地一僵,然后像是一根崩断了的弦,彻底软了下来。
那种野兽般的低吼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微弱而平稳的呼吸声。
林远山的手一顿。
他屏住呼吸,凑近看了看。
王麻子眼中的赤红正在慢慢消退,瞳孔开始聚焦。他那张原本扭曲狰狞的脸,此刻恢复了一丝人样,显出了原本的消瘦和憔悴。
“水……”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但清晰的字眼,从王麻子嘴里吐了出来。
林远山浑身一震,手中的毛巾掉在地上。
“麻子?麻子你醒了?”
赵铁柱和小石头被惊醒,全都扑了过来。
王麻子费力地睁开眼睛。他的视线很模糊,像是隔着一层雾。但他看到了那几张熟悉的、满是胡茬和担忧的脸。
“林……哥……”
王麻子试图抬起手,却发现自己被绑着。他动了动左手,那种熟悉的、缺失了两根手指的感觉传来。
“我……我这是……在哪儿?”
“回家了。咱们回家了。”赵铁柱握着那只残手,眼泪哗哗地流,“这是赵家庄。咱们从太原把你抢回来了!”
王麻子的眼神慢慢清明起来。记忆像潮水般涌入。
被捕、审讯、那个可怕的实验室、蓝色的针剂、还有那种仿佛要把灵魂撕碎的疯狂……
他看着林远山,又看了看旁边那个只有一条腿的陈虎。
“虎子……你也……也废了?”王麻子的嘴角扯出一丝惨笑。
陈虎拄着拐杖走过来,一巴掌拍在王麻子脑门上,拍得很轻。
“废你大爷。老子好着呢。倒是你,差点变成疯狗把咱们都咬死。”
“呵……”王麻子想笑,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活着……真好。”
……
王麻子虽然醒了,但并没有完全恢复。
那药物对他身体的摧残是永久性的。他的反应变慢了,那双曾经灵巧无比、能变戏法能开锁的“鬼手”,现在经常不受控制地颤抖。而且,他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有时候会突然陷入长时间的呆滞,有时候又会莫名地暴躁。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一周后,春分。
赵家庄外的一片桃林里,桃花开了。
神枪小队的四个人——林远山、赵铁柱、陈虎、王麻子,加上小石头,五个人坐在桃树下晒太阳。
这一幕很温馨,也很凄惨。
林远山,腿伤未愈,走路一瘸一拐。 赵铁柱,浑身是伤,满脸沧桑。 陈虎,少了一条腿,一只手严重烧伤。 王麻子,少了两根手指,神经受损,时不时手抖。 只有小石头还算完整,但这个少年的眼神里,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天真,只有超乎年龄的成熟和冷峻。
这就是现在的神枪小队。
一群残兵败将。
“林哥。”陈虎打破了沉默,他手里把玩着一朵桃花,“咱们以后……还能打仗吗?”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
他们现在的状态,别说去刺杀北村,就算是遇到一支普通的鬼子巡逻队,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问题。
“能。”
林远山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他从怀里掏出那杆98k的枪栓。枪身在战斗中有了磨损,但枪机依然顺滑。
“只要手还能扣扳机,只要脑子还能想办法,就能打。”
林远山看着这群残缺的兄弟。
“虎子,你腿没了,但这不妨碍你做雷。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军火库。我们要把地雷战术玩出花来。”
陈虎点了点头,眼中有了光:“行。只要给我火药,我能让鬼子每走一步都心惊肉跳。”
“麻子。”林远山看向王麻子,“你的手抖,开不了锁了,也打不了准枪了。但是,你在太原待过,你见过那个地下工事,你熟悉鬼子的那一套。以后,你是我们的眼睛,是我们的参谋。”
王麻子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深吸一口气:“好。我虽然手废了,但我不瞎。北村那老小子的花花肠子,我来猜。”
“老赵,石头。”
“在!”
“你们是手脚。以后,无论是侦察、突击,还是转移,都要靠你们了。”
“放心吧林子。”赵铁柱拍了拍小石头的肩膀,“这小子现在跑得比兔子还快,枪法也快赶上你了。”
林远山最后看向自己。
“至于我……”
他抚摸着枪管。
“我还是那个狙击手。只不过,以前我是站着打,以后……我可能要更多地趴着打了。”
“北村以为把我们废了,我们就完了。”
林远山站起身,看着远处连绵的群山。春风吹过,桃花纷飞。
“但他错了。”
“完整的杯子能盛水,破碎的瓷片……能割喉。”
“我们现在,就是那一地最锋利的瓷片。”
“我们要让他知道,惹了一群‘废人’,是什么下场。”
……
就在这时,赵大牛气喘吁吁地跑进了桃林。
“林队长!有情况!”
“怎么了?”众人立刻警觉起来。
“村口的暗哨发现,有一支鬼子的车队正在往这边开,看旗号……不是普通的扫荡队。”
“是什么人?”
“车上插着……白旗?不对,是红十字旗!”赵大牛挠了挠头,“好像是鬼子的医疗队,或者是慰问团之类的。只有两辆卡车,护卫不多。”
林远山和王麻子对视了一眼。
“医疗队?”王麻子眯起眼睛,“这兵荒马乱的,鬼子医疗队跑这山沟沟里干什么?”
“管他干什么。”陈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然来了,那就是送上门的肉。正好,咱们缺药,缺纱布。”
林远山点了点头。
“收拾家伙。”
“这是神枪小队‘重生’后的第一仗。”
“干得漂亮点。”
五个人,五个残缺却坚韧的身影,在桃花雨中站了起来。
虽然步履蹒跚,虽然伤痕累累。 但当他们握住枪的那一刻,那股令人胆寒的杀气,依然让这太行山的春天,染上了一层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