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复仇之心(1/2)

1941年9月,白露。

太行山的秋意来得总是很急。前几天还是烈日炎炎的酷暑,一场秋雨过后,满山的红叶便像是被血染过一般,透出一股肃杀的凉意。

野狼谷的隐蔽山洞里,空气潮湿而压抑。

陈虎躺在铺满干草的石台上,那个曾经壮得像头牛的汉子,现在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那条被截断的右腿裤管空荡荡的,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烧伤的皮肤正在结痂,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像是一张破碎的地图。

“林哥……”

陈虎醒了,声音虚弱得像游丝。

林远山正坐在洞口擦枪,听到动静,连忙放下手中的98k,快步走过去。

“感觉怎么样?”林远山端起一碗温热的草药汤,那是白鹿刚熬好的。

“还行……就是痒。”陈虎想挠,但那双缠满纱布的手根本动不了。他费力地转过头,看着林远山,眼神里透着一种孩子般的期盼,“林哥……鬼子那边……咋样了?那个黑云岭……没再修起来吧?”

林远山的手微微一抖,汤药洒出来几滴。

这一个月来,陈虎每次醒来,问的第一件事永远是这个。那个被炸飞的碉堡,是他用一条腿和半条命换来的“战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

“没修。”林远山低下头,吹了吹汤药,不敢看陈虎的眼睛,“那地方被炸成了大坑,鬼子怕了,没敢动。”

“嘿……那就好……”陈虎咧开干裂的嘴唇笑了,虽然笑容牵动了脸上的烧伤疤痕,显得有些狰狞,“只要路通了……咱们的药能运进来……我就算废了……也值。”

林远山的心像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路,通了吗? 没有。

黑云岭的那个碉堡确实炸了,那是北村设下的陷阱,是用几百斤炸药和陈虎的鲜血炸开的。但北村的“囚笼”并没有因此破裂。相反,就在黑云岭的废墟旁边,日军调集了更多的工兵,正在没日没夜地修筑新的、更坚固的封锁线。

而那条所谓的“运药通道”,依然被死死地卡住。

林远山喂完药,看着陈虎沉沉睡去,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山洞。

洞外,秋风萧瑟。

白鹿正在晾晒洗净的绷带。她看到林远山出来,眼神有些担忧。

“他又问了?”白鹿轻声问。

“嗯。”林远山靠在岩壁上,从怀里掏出一根卷烟,却没点燃,只是放在鼻尖闻着烟草味,“我骗了他。我一直在骗他。”

“这是善意的谎言。”白鹿走过来,握住林远山冰凉的手,“如果让他知道,他的牺牲没能换来胜利,反而中了圈套……他会崩溃的。”

“可我快崩溃了。”

林远山猛地抬起头,眼中的血丝像蛛网一样密布。

“我每天看着他那个样子,看着他为了那个假的‘胜利’傻笑,我就觉得自己是个混蛋。我是队长,我带他出去,却没能带他完整地回来。麻子还在太原受苦,虎子躺在这儿……而我,只能在这儿编故事。”

“远山……”

“我得出去一趟。”林远山抽回了手,将那杆98k背在背上,“我想去黑云岭看看。”

“去那干什么?那里全是鬼子。”白鹿急了。

“去看看他们的新工事。”林远山的声音冷了下来,“知己知彼。我要知道,北村到底想把这个笼子扎得多紧。”

“那你答应我,只是侦察,别冲动。”白鹿看着他的眼睛,“你身上的伤才刚好,别让我再担心了,好吗?”

林远山看着白鹿那双充满疲惫却依旧温柔的眼睛,心中一软。

“放心。我只是去看看。”

……

黑云岭。

一个月前的那场大爆炸,确实在这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深坑。焦黑的土石翻卷着,像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但此刻,这伤疤上爬满了“蚂蚁”。

数百名日军工兵和被强征来的劳工,正在废墟旁忙碌。他们不再修碉堡,而是直接沿着山脊,浇筑了一道长达数公里的水泥墙!墙上拉着通电的铁丝网,每隔五百米就有一座机枪塔。

这就是北村的第二阶段计划——“铁壁”。

林远山趴在对面的一座山峰上,身上披着枯草编织的吉利服,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块岩石。

距离,一千二百米。

这是一个极其遥远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人只有蚂蚁那么大。即使是林远山手中的6倍瞄准镜,也不过能勉强看清人形。

他已经在那里趴了三个小时,一动不动。

他在观察日军的布防,记录机枪塔的位置,寻找这道“铁壁”的弱点。

但越看,他的心越凉。

没有弱点。

北村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新的防线没有任何死角。没有松软的土质供挖掘,没有视觉盲区供潜行。这是一道用钢铁和水泥堆出来的绝望之墙。

就在林远山准备收起望远镜撤退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两辆装甲车和一辆卡车的护送下,缓缓驶入了工地现场。

林远山的动作停滞了。

轿车停在了防线的一处高地上。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几个背着狙击步枪的卫兵,他们警惕地向四周张望,甚至有人举起望远镜观察林远山所在的方向。

林远山屏住呼吸,将身体压得更低。

紧接着,一个穿着黄呢子军大衣、戴着白手套的身影,从车里钻了出来。

哪怕隔着一千二百米,哪怕看不清五官,但那个身影的姿态、那种特有的傲慢与从容,林远山这辈子都不会认错。

北村正雄。

林远山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北村站在高地上,手里拿着一根指挥棒,对着正在施工的防线指指点点。几个日军军官跟在他身后,频频点头哈腰。

他看起来是那么优雅,那么自信。仿佛这里不是战场,而是他的后花园;那些劳工和士兵不是人,而是他修剪的盆栽。

林远山想起了陈虎那条断腿,想起了王麻子被捕时的绝望,想起了白鹿在城门前的那一声枪响。

所有的仇恨,在这一刻汇聚成了一股无法遏制的岩浆,在他的胸膛里翻滚、咆哮。

“北村……”

林远山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摸向了扳机。

理智告诉他,这是一次极其愚蠢的尝试。

一千二百米。

在这个距离上,子弹要飞行将近两秒。风速、湿度、气压、甚至地球的自转偏向力,都会影响弹道。98k的有效射程只有800米,超过这个距离,子弹的散布会大得惊人,能不能打中全看天意。

而且,一旦开枪,无论中不中,都会立刻暴露位置。北村身边的那些卫兵,都是顶尖的狙击手,更别提那两辆装甲车上的重机枪。

这绝对不是一个狙击的好机会。

但是……

林远山看着瞄准镜里那个模糊的小黑点。

那是罪魁祸首。

那是造成神枪小队如今惨状的根源。

如果这一枪中了呢?

如果老天爷开眼,让这颗子弹飞进他的心脏呢?

所有的困局,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牺牲,都会在这一刻画上句号。陈虎的腿就没白断,麻子就能得救,白鹿也不用再担惊受怕。

这种诱惑,对于一个背负着巨大愧疚的复仇者来说,是致命的。

“就赌一次。”

林远山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可怕。

他缓缓拉动枪栓,推弹上膛。那根系在枪栓上的红绳,在秋风中微微颤抖。

他开始调整表尺。1000米,这是表尺的极限。剩下的200米,只能靠抬高枪口来修正。

他拔了一根草,举在空中。

风向:西南风。 风速:三级,阵风四级。 这是一个复杂的横风。

林远山闭上了眼睛。

他在听。

听风穿过峡谷的声音,听风掠过树梢的声音。他在脑海里构建着那颗子弹的飞行轨迹——它会像一只孤傲的鹰,划过这漫长的1200米虚空。

“呼……”

林远山睁开眼,屏住了呼吸。

十字准星稳稳地压在了北村头顶上方半个身位的地方(修正弹道下坠),并向左偏移了两个身位(修正风偏)。

这是一个极其夸张的瞄准点。他在瞄准空气。

但他相信,子弹会飞过去。

“去死吧。”

食指预压扳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按住了他的枪管。

“你疯了!!”

一声压抑的低吼在耳边炸响。

林远山浑身一震,猛地转头。赵铁柱不知何时爬到了他身边,满脸惊恐和愤怒,死死地按着他的枪。

“放开!”林远山红着眼,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一千两百米!你想干什么?!”赵铁柱指着远处,“那是北村!他身边至少有一个小队的卫兵!你这一枪开出去,无论中不中,咱们俩都得死在这儿!”

“那是机会!”林远山嘶吼道,试图把枪管抽出来,“他就在那儿!杀了他,一切都结束了!虎子的仇,麻子的仇……”

“杀不了!!”赵铁柱也吼了起来,但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怕惊动远处的敌人,“这么远,风这么大,你凭什么保证能中?你这是在赌博!拿你自己的命,拿我的命,拿全队的命在赌!”

“我没想让你死!你走!我自己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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