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狼入棺椁(1/2)
夜,已经彻底吞噬了阳泉县城。
凌晨五点,宵禁的死寂被新一场的降雪所覆盖。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无声地掩盖着街道上的血迹、污秽,以及一切不该存在于光明之下的东西。
在城西这条堆满垃圾的死胡同里,王麻子正用他那只残缺的手,将一套冰冷的、带着血腥味和汗臭的伪军棉服,强行套在小石头的身上。
“穿上!别他妈哆嗦!”王麻子低吼。
小石头抖得不成样子,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和恶心。这套衣服……半小时前还穿在一个活人身上。
“师父……师父他……”小石头看着蜷缩在柴堆下、已经彻底昏迷的林远山,声音里带着哭腔。林远山的面色呈现出一种高烧病人特有的青灰色,腹部的伤口在粗糙的缝合下,每一次浅薄的呼吸都会带出一股暗红的血沫。
“他快死了。”王麻子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他利落地给自己换上了另一套制服,将那顶歪斜的棉帽扣在头上,“我们得把他从这个垃圾堆里弄出去。”
“可我们怎么走?大街上全是巡逻队!”
“走?”王麻子咧嘴一笑,那笑容在晨曦的微光中显得无比狰狞,“我们不‘走’。我们‘押送’。”
王麻子转身,从胡同深处拖出了一辆破旧的板车。那是“福寿堂”棺材铺用来运送“白事”木料的,轮子都已经朽了半边。
“把他弄上去。”
两人合力将林远山抬上了板车。林远山的98k步枪被王麻子藏在了板车夹层里,而小石头则背着自己的三八大盖——伪军巡逻时背着日式步枪,并不稀奇。
“盖上。”王麻子从垃圾堆里扯出一块破烂的、不知沾了什么污物的油布,盖在了林远山身上。
“麻子叔……这……这……”
“他现在,就是一具‘尸体’。”王麻子拍了拍小石头的脸,他的手冰冷刺骨,“而我们,是两个倒霉的伪军,大半夜被派出来处理一具无名尸。记住了吗?”
小石头看着这个刚杀了人、此刻却冷静得像是在说书的“鬼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拉车。”王麻子自己走在前面,他从“借”来的衣服口袋里掏出半瓶劣质白酒,狠狠灌了一口,又故意洒了半身。
“妈的,这天儿真冷。”他故意用那种伪军特有的、吊儿郎当的腔调骂了一声,一脚踹开了胡同口的栅栏。
“吱——嘎——”
板车那老旧的木轮在冻土上滚动,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刺耳的呻吟声。
小石头拉着车,王麻子在后面推着,两人就这么走出了死胡同,踏上了县城的主街。
这里,是阳泉县最繁华的街道。 这里,距离日军宪兵司令部(kenpeitai)只有三百米。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新雪在路灯下泛着惨白的光。而街对面,那座三层高的、插着日章旗的青砖小楼,就是宪兵队总部。
它的门口,探照灯如同两只巨大的眼睛,来回扫视着街道,将雪地照得亮如白昼。门口的沙袋工事后面,架着一挺九二式重机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
小石头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每一步都像灌了铅。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看路。”王麻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依旧是那种醉醺醺的调子,“看你脚下的雪。别看那挺机枪,它不是为你准备的。”
“可……可……”
“它要是为你准备的,你现在已经是个筛子了。”
话音刚落。
“止まれ!”(站住!)
一声冰冷的、极具穿透力的日语呵斥,从街角的阴影中传来。
小石头浑身一僵,板车瞬间停下。
三个身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不是伪军,是三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领头的是个曹长(gunso),戴着眼镜,眼神阴鸷,他的手按在腰间的南部十四式手枪上。
“完了……”小石头的心沉到了谷底。
“噗通!”
王麻子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不等那曹长靠近,自己先“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雪地里。
“太君!太君饶命!!”王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满嘴的劣质酒气混合着下水道的恶臭,熏得那曹长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贵様ら、何だ?”(你们,干什么的?)
“报告太君!”王麻子磕着头,用他那“江湖日语”和中文混杂着喊道,“我们……我们是城防队的!我们班长……他……他喝多了……去‘慰安所’闹事……我们……我们是奉命把他……把他拖回营房,免得……免得惊扰了皇军……”
那曹长狐疑地看了一眼王麻子,又看了看后面那个吓得像鹌鹑一样的小石头(小石头此刻的恐惧是本色出演),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板车上那个被油布盖住的“人”身上。
“酒?”曹长显然不信。宵禁期间,一个“喝醉”的伪军,这太可疑了。
他缓缓拔出手枪,一步步走向板车。
小石头的心跳已经停止了。他甚至能感觉到,板车上的师父,身体又开始新一轮的抽搐。
完了。 师父要醒了。 他会暴露的!
曹长走到了板车前。他没有立刻掀开油布,而是用枪口,狠狠地戳了戳那个凸起。
“呃……”
油布下,林远山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压抑的呻一吟。
曹长的眼睛眯了起来。
“酒……太君……他真的喝多了……还吐了……”王麻子连滚带爬地过来,故意把身上的酒气往曹长面前凑。
“滚开!”曹长一脚踹在王麻子胸口。
他“哗啦”一声,猛地掀开了油布!
小石头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枪声没有响起。
只传来一声厌恶的“チッ”(啧)。
小石头颤抖着睁开眼。
只见林远山蜷缩在板车上,脸色惨白中泛着青灰,嘴唇发紫,浑身被下水道的污泥和血水浸透,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王麻子在“借”衣服的时候,顺走了那半瓶白酒。他在盖上油布前,把剩下的酒,一半灌进了林远山的嘴里(大部分都流了出来),一半浇在了他的胸口。
此刻,酒气、血腥气、呕吐物(林远山高烧引起的)和下水道的腐臭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超越人类忍耐极限的“味道”。
林远山的高烧让他陷入了最深的噩梦,他根本不是“醉”,他是“病”。
“白鹿……冷……”他又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梦呓。
那曹长只看了一眼,就猛地后退了两步,用手帕捂住了鼻子。
“汚い!”(真脏!)
他嫌恶地看着这堆“垃圾”。他看到的,是一个在慰安所喝花酒、喝到不省人事、甚至吐了自己一身的、卑贱的中国伪军。他根本懒得去分辨那到底是酒,还是血。
“太君……太君……我们马上……马上拉走……”王麻子爬起来,点头哈腰。
曹长厌恶地挥了挥手:“早く行け!”(快滚!)
“嗨!嗨!!”
王麻子和小石头如蒙大赦,两人拼了命地拉起板车,几乎是小跑着,从那挺九二式重机枪的枪口下、从宪兵队那雪亮的探照灯下,仓皇地穿过了马路。
“吱——嘎——”
板车轮子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佛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
他们一头扎进了马路对面那条更窄、更黑的巷子里。
巷子的尽头,挂着一个褪色的招牌——“福寿堂”。
……
“福寿堂”的后院,比前街更冷。
这里是棺材铺的工坊,也是停尸的“义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无法驱散的味道——新木的清香、生漆的刺鼻,以及……尸体防腐用的香料和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
院子里,七八口尚未完工的棺材歪七竖八地靠在墙上,像是在无声地等待它们的主人。
王麻子没有敲门。
他绕到后院那扇运送木料的小门,用一根细细的铁丝,在锁眼里捣鼓了几下。
“咔哒。”
锁开了。
“吱呀——”
门被推开。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尘土和香烛的冷气扑面而来。
“快!把他弄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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