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无妄之灾(2/2)
还是一样的清汤寡水,米饭硬得硌牙,菜是水煮的白菜,连点油星都没有。十一点四十五分,喇叭里传来午睡提示。“开铺~”“是~”众人忙着铺床垫,多余的被子堆在风门边上。
五个人等铺好后,才慢悠悠地爬上通铺。“睡~”“是~”七八个人挤上通铺,头朝外躺下,身体挨着身体。
萧逸华被安排和那个裹着一只脚的老人一起打地铺,另外两个穿囚服的人,一个在门口值班,一个在中间守着。
下午一点半,起床号再次响起,又是一轮整理内务。两点半静坐半小时,三点开风门,萧逸华先跑去打开下水道口,摆好垃圾桶,再跟着做操、洗冷水澡。
四点半关风门前,又是静坐。那个纹身年轻人披着囚服悠闲的坐在监室门口,开始点名背监规,没背出来的,被罚晚上站班。
“萧逸华,”纹身男看向他,“安排你的活做好,三天内把监规背流利了。”一张印着十二条监规的a4纸被丢过来,“这三天你就坐在门口背,三天后抽背,背不出就和他们一样,罚两个站班。”
萧逸华捡起纸,上面的字模糊一片,他只能凑得极近,一个字一个字地认——这哪是什么监规,分明是看守所在押人员义务条例。
他看着另外三个同样在背条例的人,苦笑了一声。不远处,五个人围在一起掼蛋,其他人要么看电视,要么闲聊,只有他们四个,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晚上五点,晚饭还是老样子。六点晚点名后,萧逸华抱着圆凳坐在门口,借着昏暗的灯光背条例。
九点,电视被关掉,“窝水~喝水~”的喊声响起,“是~”的回应划破寂静。九点半,“开铺~”“是~”,又是铺床垫的忙碌。十点,“睡~”的指令落下,监室里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日子就这么周而复始。萧逸华除了一次拉肚子,违规用了监室内厕所,被罚了三天值班外,倒也没人刻意针对他。
没了眼镜,眼前的一切都像蒙着层雾,让他心里发慌。夜里躺在地铺上,他总想起木婉清,想起家里的老母亲,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在为他担心。
直到第七天早上,萧逸华被值班民警叫了出去。手铐冰凉的触感扣在手腕上,他被带到律师接待室。
隔着玻璃,律师把木婉清的话一一转告他——“家里都好,妈不知道你被羁押,我只说你去外地出差了。”
“看守所钱充了500元,买点吃的用的。我已经找好律师,你放心,一定能查清楚”
“天冷下了,我给你加了件长袖衣,下次让民警捎进来”。
萧逸华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在监室里憋了七天的委屈和压抑,在听到家人声音的那一刻,全都崩了。
他哽咽着问了案情,律师却只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案子牵扯的人有点多,你再等等,注意保护自己,有些事别掺和。不是你本意的笔录不要签字。”
回到监室,萧逸华摸着胸口,那里像揣了个暖炉,可律师的话却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下午放风,浓烈的香烟味飘了过来。牢头华哥走到他跟前,示意他跟着去天井。天井里只有五个人——华哥、老大西瓜、老二红叔、老三瘦猴、老四胖哥,其他人都被赶进了监室。
华哥从手心捏出六七根烟,还有几根火柴,分给几人。在天井的角落里,烟雾缭绕起来。华哥把红叔和萧逸华拉到一起:“红叔,你差不多两三周就要下放监狱了。这个是萧逸华,你把二十多年前那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他,这是上面的意思。”
红叔的脸抽搐了几下,嘴角往下撇了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晚上抽空说吧。”
萧逸华一头雾水,却也只能点头。他知道红叔——六十多岁的人,身体却比年轻人还壮实,左胸纹着一只张着血红大口的虎头,左臂上刻着三朵菊花。
听同监室的人说,红叔因二十年前打人致残被举报,判了十年,在看守所已经待了快一年,马上就要转去监狱服刑。
晚上,五个人在中央摆开牌局,其他人围着看电视,新来的三个继续在门口背监规。红叔朝萧逸华招了招手,两人拿着圆凳,坐在风门边上,借着从铁栏杆透进来的微光,看着彼此。
“你是哪里人?犯了什么事进来的?”红叔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老烟枪的沙哑。
“扬州人,”萧逸华苦笑,“罪名是招摇撞骗,但我从来没来过这儿,也没骗过任何人的钱,律师还在沟通。”
“在这~呵呵~这些都不重要。”红叔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你知道我是谁吗?”
萧逸华摇了摇头,又指了指他胸口的纹身。
红叔低头看了眼虎头,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既然你认识这纹身,就该知道。既然是上面的意思,我就把我怎么进来的,跟你说说。我走之前,会让华哥把我兄弟调过来顶替我的位置,以后有些事,你可以问他。”
萧逸华攥紧了手里的圆凳,指节泛白。他隐隐觉得,红叔要说的事,和他被羁押的原因,还有律师那句莫名其妙的话,都藏着某种联系。而这一切,或许都和二十多年前的那件事有关。”
“我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三十多年前因国家工程搬迁到镇上。后来我在外头做餐饮,又兼做些食材买卖,家里全靠妹妹照拂父母,日子也算安稳。
直到那年,妹妹突然来电话说,爹已经失踪五天了。我连夜赶回去,前前后后花了十几万才把事情了结,报警后的种种波折,如今也只剩“一言难尽”四个字。
外地生意本就越来越难做,经此一事,我干脆回了镇,开了家小酒馆,既能糊口,也能就近照看二老。可安稳日子没过多久,爹又添了个“毛病”——总往山里的老屋后山跑,一去就是两三天。每次回来,他都揣着些不起眼的旧物件,悄悄塞在床底下,谁也说不清那些东西的来历,只像藏着他与老山割舍不下的旧时光。
每次我蹲在酒馆后厨择菜时,总能听见爹拄着拐杖往镇口走的脚步声。那声音沉得很,每一下都像敲在老石板上,带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拗劲。
镇口往南走十里就是老山,三十年前搬迁时,全村人都把老屋拆了,唯独我家那间青石地基的库房留着——我爷爷临终前攥着我爹的手,说那是“根”,可我长到四十岁,也没弄明白这“根”到底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