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东海木家(1)(2/2)

“不等了。”张顺眼里透着股急劲,“你姆妈在这住了一辈子,说不定也听过当年的事。再说五十多年没见,早一分钟到都好。”

阿毛应了声,打方向盘拐进条窄路。路两旁栽着老杨柳,枝条垂在水面上,划得波纹一圈圈晃。没多会儿就到了周远明家老屋——是座带天井的老房子,黑木门框上还挂着串风干的蒜头,院墙上爬着扁豆藤,紫花正开得热闹。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端着个簸箕迎出来,看见张顺先是一愣,手里的簸箕“哐当”掉在地上,里头的毛豆撒了一地:“你……你是阿顺?”

张顺眼眶一下子红了,快步上前攥住老太太的手:“老阿姐,是我啊,阿顺。”

老太太抹着眼泪笑:“可算回来了!快进屋快进屋!”又拉着朱观琻往里让,“这位是?”

“这是朱会长,我的老朋友,跟我一起来办事的。”张顺介绍道。

屋里摆着张旧八仙桌,桌腿上还留着早年刻的“忠”字——是那会儿太平军过境时家家户户被逼着刻的。老太太给众人倒了茶水,又往碟子里抓瓜子,张顺看着那“忠”字,轻声问:“老阿姐,您听说过咸丰年间,有洋教士跟着太平军来这边的事吗?”

老太太手顿了顿,眉头皱起来:“怎么不记得?那会儿我才十来岁,听太爷爷说过他小时候的事情,那年啊躲在芦苇荡里见过。那些洋教士怪得很,不跟“长毛”一起念经,总围着村东头的土仓转。”

“土仓?”朱观琻赶紧追问,“是不是堆粮草的地方?”

“不是,”老太太摇了摇头,“那土仓是“长毛”后来建的,看着像堆麦秆的,可从来不往里放粮食。有回太爷爷偷偷凑近看,见“长毛”从里头往外搬铁疙瘩,黑黢黢的,洋教士还拿着小尺子量,嘴里嘀嘀咕咕说洋文。后来清军打过来,“长毛”跑的时候,把那土仓烧了,火光映得半边天都红,烧完地上留着些亮晶晶的灰,看着不像木头烧的。”

张顺和朱观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惊讶。张顺又问:“那洋教士跟太平军里的人怎么称呼?是叫“兄弟”还是叫“教友”?”

“都不叫,”老太太想了想,“听我太爷爷说,他们喊“先生”,但不是咱们说的教书先生,是带洋字的,好像是……“测绘先生”?”

“测绘先生!”朱观琻猛地拍了下桌子,茶水都晃出来了,“我就说那铜仪是干什么的!是测绘仪!洋教士根本不是来传教的,是来帮太平军测绘地形、督造军械的!”

张顺也反应过来了:“师库、军库也不是普通的仓库!说不定是造军械的作坊!旅一级配传音师,根本不是管传教,是当联络人,一边对接洋教士当翻译,一边跟上面报信!”

周远明听得目瞪口呆:“这么说……那些洋教士是来帮太平军打仗的?他们图什么啊?”

“图什么?图利益呗。”张顺冷笑一声,“那会儿苏南一带产煤铁,青浦这边还有铁矿砂。太平军占着这块地,洋教士帮他们造军械,说不定是想换煤铁开采权。再说那会儿清廷跟洋人正打第二次鸦片战争,洋教士帮太平军牵制清军,也能给清廷施压,好在谈判桌上要好处。”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阵脚步声,个穿蓝布衫的老头挑着担子进来,看见屋里人愣了愣。周远明赶紧介绍:“这是我爹。”

老头放下担子,冲张顺拱了拱手,又指了指担子两头的竹筐:“刚从镇上回来,买了些鲃鱼,中午给你们做鲃肺汤。”说着往筐里指了指,“还顺带了几张旧纸,不是侬要我多留意。是前儿从旧货摊收的,说是光绪年间的,你们看看有没有用。”

朱观琻拿起报纸翻了翻,突然停在一页上。是篇讲“常胜军”的报道,说李鸿章雇的洋枪队里,有不少人早年跟着太平军打过仗。他指着报道里的名字:“你们看这个,白齐文,早年在太平军里待过,后来投了清军。报道说他会造炮,还懂测绘,跟《石亭录》里记的“西洋教士”似乎对得上!”

老太太这时又想起件事:“对了!听说那会儿“长毛”烧土仓前,有个洋教士往河里扔了个铁盒子,沉得很快,不知道装的什么。”

“铁盒子……”阿毛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河,“要是能找到,就能证实咱们的猜测了。”

周远明也跟着站起来:“那我去问问村里的老人,看看谁还记得当年土仓在哪。”

阿毛也道:“我去借个捞网,说不定能在河里捞捞看。”

朱观琻把报纸折好放进口袋,眼里闪着光:“不用急。先吃饭,吃完饭咱们去朱家角,这位世交是我太爷爷开始的,是本地大族,当年太平军过境时他们没走,说不定他们手里有更详细的记录。”

老太太已经在厨房忙活开了,烟囱里飘出的烟混着饭菜香,在院子里慢慢散。张顺看着桌上的茶水,又看了看窗外的河,轻声说:“五十多年了,没想到回趟老家,还能挖出这么件事。当年只当太平军是农民起义,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弯弯绕。”

朱观琻点点头:“历史就是这样,藏在柴米油盐里,也藏在老人的记性里。咱们今天找到的,说不定只是冰山一角。或许背后还有更深秘密。”

正说着,老太太端着碗鲃肺汤出来,热气腾腾的,鲜香味儿一下子漫了满屋子。“先喝汤!”老太太笑着往众人碗里盛,“有什么事,吃饱了再办!”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汤碗里,漾得金光闪闪。谁都没再多说,但心里都清楚,这趟朱家角之行,怕是要挖出比预想中更重要的东西了。河里的水轻轻拍着石阶,像是在低声说着当年的秘密,只等他们去慢慢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