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东海木家(2)(2/2)
朱观琻听得彻底怔住了。世上竟有这样的族规?一代又一代都叫同一个名字,若是祖孙三代同堂,岂不是喊一声“木馗”,仨人都要应?他还想再问些什么,老汉却已走出了屋,顺着廊檐往院子后头去了,脚步不算快,但背影很快隐在河边的影子里。
客堂里顿时空了,只有煤球炉上的铝壶还在“咕嘟”响。朱观琻觉得有些尴尬,也起身走出屋,站在河边廊檐下打量四周。
这院子虽看着破旧,细瞧却藏着讲究。廊檐全是木制的,每五米就立一根粗木柱,柱身刷着桐油,黑得发亮,木头的纹理在光下看得清清楚楚。临河的石头平台砌得整齐,石头缝里没长杂草,想来是常有人打理。河埠头边的松树真有年头了,树干上挂着块旧木牌,隐约能看见“明植”两个字。松树旁是片青竹林,竹叶被风吹得“沙沙”响,竹下的菜田收拾得干净,青菜、小葱、萝卜种得整齐,菜田外头是片稻田,稻穗黄澄澄的,沉甸甸地低着头,风一吹,像片金色的浪。
远处的放生桥在水雾里若隐若现,桥上偶尔有行人走过,脚步声顺着水面飘过来,轻轻的。漕港河的水缓缓流着,水面上漂着片柳叶,打着转儿往远处去。朱观琻望着这景象,忽然觉得心里静了——不管眼前的木馗是不是太爷爷认识的那位,这院子,这河,这桥,倒真有太爷爷信里写的那股子“旧时光的味道”。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贴身放着太爷爷留的小红木盒,盒子里除了旧信,还有块玉佩和一把刻有暗纹古铜色长锁,太爷爷说那玉佩是当年木馗先生送的。锁是太爷爷在南洋找到的。风从河面吹过来,带着水汽的凉,廊檐下的竹椅被吹得轻轻晃了晃,发出“吱呀”一声,像谁在低声应着。朱观琻忽然觉得,或许等老汉问清楚了,一切就都明白了——毕竟,这木家的故事,怕是比这漕港河的水还要长呢。
朱观琻站在石阶下的老槐树下,眼角余光里忽然晃过个佝偻的老汉影子。是先前去打电话的老汉。可没等他定睛,那影子又淡了,转而出现在四合院的石阶顶端。他心里“咯噔”一紧,揉了揉眼再看:老汉正背着手,鞋底子擦着青石板慢悠悠往下走,走到跟前才哑着嗓子开口:“电话打通了,夜头老伯伯过来。”
话音刚落,石阶那头传来“吭哧吭哧”的喘气声。阿毛双手各拎着个鼓鼓囊囊的网袋,胳膊肘还夹着个纸包,脸涨得通红,一步一挪地冒出来。朱观琻赶紧迎上去,两人合力把东西拎进堂屋,阿毛“哗啦”一下全摊在八仙桌上。玻璃纸包着的桃酥、印着红双喜的水果糖、还有两罐麦乳精,连墙角的竹篮里都塞了腊肉。“爷叔~”阿毛直起腰抹了把汗,嗓门亮堂,“这些是给你和孩子带的,千万别客气,一定收下,表表我们心意哈~”
“呵呵~”老汉端着个粗瓷茶壶从里屋出来,嘴角牵了牵,听着客气,语气倒淡,“多谢侬有心了。”说着给阿毛也倒了杯茶。
正说着,天忽然暗了大半,像是谁猛地拉上了灰布帘子。老汉抬眼瞅了瞅檐外翻卷的云,“要落雨了~”他朝朱观琻和阿毛摆了摆手,“二位,看这架势也是老天爷留客。既然到了屋里就莫客气,夜头陪我吃杯老酒聊聊天~等我老伯伯来了,有啥事情问他便是。”
风裹着潮气扑进来,闷得人鼻尖冒汗。没等搬椅子,雨就“稀稀拉拉”落下来了,先是几滴砸在青石板上洇出小湿圈,转眼就密了。这时廊檐下“噔噔噔”跑过来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边跑边喊:“大大~落雨了!我躲会儿雨再回去做功课~”
“这是我小孙子,刚从学堂回来。”老汉朝着孩子招招手,又对朱观琻二人介绍,“来~这是上海来的二位爷叔,问声好。”
小男孩停在廊柱边,拍了拍身上的水珠:上身是件洗得发白的白色的确良衬衫,领口扣得严严实实,下身是黑布裤子,裤脚扎在蓝布鞋里,红领巾在胸前晃了晃,肩上还挎着个印着五角星的帆布军包。他站得笔直,规规矩矩鞠了个躬,声音脆生生的:“爷叔好~爷叔好~我叫木馗,今年9岁,读三年级。”
“木馗”——这两个字像枚小石子,“咚”地砸进朱观琻心里。他盯着小男孩的脸看:眉眼周正,鼻梁挺括,是副俊朗模样,可不知怎的,越看越觉小男孩不简单。“轰隆”一声惊雷炸在头顶,他猛地回过神,赶紧扯出个笑:“呵呵,好,好孩子。”笑声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尴尬。
雷一响,雨更猛了,“哗啦啦”倾盆而下。天暗得像到了黄昏,风卷着雨丝往廊檐里钻,黄豆大的雨珠砸在河面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花,连廊檐下都挂起了雨帘,直直垂到河边的石阶上。
小木馗把军包往八仙桌角一放,转身就往隔壁屋跑,没一会儿拎着把黄色兜网跑出来,网杆是竹竿削的,网兜是细密的麻绳编的。“大大~我去抓龙虾去哈~”他举着网晃了晃,脚下已经踩着石阶往河边挪。
“当心点!”老汉跟着起身,往河边瞅了眼,“廊檐下的石头滑~”
“朱会长~”阿毛凑到朱观琻身边,压着嗓子小声问,“你要找的是这个木馗?不会……找错了吧?”
二人也跟着走到廊檐边。小木馗正蹲在河埠头的青砖上,一手攥着竹竿,一手扶着岸边的木柱子,眼睛盯着水里的水草。水里影影绰绰的,有小爪子扒着草茎往外探——是小龙虾,青的、红的,大大小小爬在水草上换气。他手腕一扬,兜网“唰”地沉下去,在水里轻轻晃了两圈,提起来时网兜里“窸窸窣窣”动个不停,倒在脚边的铅皮桶里,数了数竟有五六只。
“我陪他抓龙虾。”阿毛看得稀奇,对老汉和朱观琻摆摆手,“你们进屋聊,看这雨是阵头雨,下不长。”说着走到小木馗边上,蹲下来学样往下看。雨还在哗哗下,水里的龙虾似是不怕人,一只接一只往草边凑。小木馗又一网下去,来回晃了晃,提起来时网兜里竟又兜着七八只,红的青的挤在一块儿,举着小钳子乱晃。阿毛也手痒,借过竹网兜试着捞,可蹲在那儿捞了十几分钟,要么网刚下去龙虾就缩了,要么捞上来只剩几根水草,忙活半天也就抓了两只,只好悻悻把网还给小木馗。一个蹲在河边专心下网,一个拎着铅皮桶在旁递手,倒也忙活得起劲。
朱观琻和老汉搬了竹椅子坐在廊檐下,看着河埠头的两人。老汉端着茶杯小口抿着,茶烟袅袅往上飘,他笑而不语,偶尔抬眼瞟朱观琻一下;朱观琻却没心思喝茶,目光黏在小木馗手上,那孩子抓龙虾看着没章法,手腕却稳,下网时快准,提网时带着点巧劲,不像瞎捞,倒像……含着什么招式。他往河边扫了眼,瞧见水边两棵松树旁立着两根木桩,桩上有圈圈浅痕,心里更明了:地方是没错,看来这个孩子也练过的。
“二位见笑了。”老汉忽然开口,眼角的皱纹堆了堆,“小孙子皮得很~莫见怪~”
“不会的~”朱观琻回过神,刚要接话,阿毛在河边喊了句:“爷叔你们聊,我再看会儿!”
风裹着雨丝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小木馗又捞上一网,倒在桶里时“哐当”响,桶已经铺半桶龙虾。他扭头冲老汉喊:“大大~没事的!落雨天龙虾多,都爬在河埠边上,老好抓的!侬招待爷叔吧,我捞会儿,夜头给侬下酒吃!”
老汉应了声“晓得了”,转回头看向朱观琻,眼神忽然深了些:“你是南洋朱家的后人吧?”
朱观琻一愣。连忙点头。
“我听大大说起过你们朱家的事。”老汉慢悠悠地说,“解放后就断了联系,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朱观琻捏了捏椅柄,尴尬地笑了笑:“我回国后,试着按太爷爷留下的地址写信联系……”他没隐瞒,把这十几年的事拣要紧的说了说——太爷爷临终前攥着张旧地址,说答应木家有桩未了的事,让后人务必寻回来;他前几年从南洋回来,按着地址写了信,起初没回音,后来回信了。才寻到这村子来。
“哦~是这样啊。”老汉点点头,嘴角弯了弯,“怪不得我老伯伯说要好好招待你。他也是接了我太爷爷交代的活计。”他顿了顿,端起茶杯喝了口,“莫急,夜头你要晓得的事,自然会晓得。”说着瞥了眼朱观琻。突然冒出一句,“看侬身上戴了不少法器,你也是学道的?师傅是谁,可否告知?”
朱观琻心里一紧,他穿着衬衫西服领袖多扣着扣子,怎么看出带着法器。他疑惑的看着老汉。老汉离去和回来情形出现脑海里,加上老汉其他种种。他知道碰到了会缩地成寸道门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