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煞（第三部分）（2/2）

当月亮升到祠堂飞檐一角时，那令人牙酸的“嘎嘣”声，如期而至。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响亮，都要密集，像是无数只蛀虫在同时啃噬着朽木，又带着一种黏腻湿滑的水声，在寂静的夜里疯狂蔓延。

李老栓从茅草堆里钻出来，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腐朽气息的空气，将老和尚给的那张暗黄符纸和那截阴沉木心紧紧攥在手心。符纸的冰凉和木心的微暖形成诡异的对比。

他猫着腰，如同鬼魅般再次摸向祠堂。

越靠近，那“嘎嘣嘎嘣”的咀嚼声和低沉的、仿佛梦呓般的嘟囔声就越发清晰。祠堂的门依旧虚掩着，里面没有灯火，只有那几点惨绿的磷火飘忽不定，将里面晃动的人影拉得扭曲变形。

他再次凑到那道熟悉的门缝前。

景象比上次更加骇人。

所有的土匪都跪在空棺材前，身体前倾，几乎要趴到棺材里。他们啃咬自己左手的速度快得惊人，脸上不再是麻木，而是一种极致的、混合着痛苦与欢愉的扭曲表情。鲜血顺着他们的手腕流淌下来，滴落在冰冷的地面和棺材板上，积成了小小的一滩，在绿光映照下泛着黑红的光泽。

钻山豹跪在最前方，他左边的袖子几乎被血浸透，整只左手已然不见，只剩下光秃秃、不断滴着血的小臂。但他似乎毫无所觉，反而将脸凑近那空荡荡的棺材内部，用一种近乎歌唱的、漏风的颤音反复吟诵：

“老祖宗…吃…吃吧…吃了就不饿了…吃了就有力气了…”

“轮到咱们吃香火了…吃香火了…”

其他的土匪跟着应和，声音混乱而狂热：“吃香火了…”

李老栓知道，时机到了！就是现在！

他猛地推开虚掩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响！

祠堂内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几十双闪烁着绿油油光芒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门口，聚焦在李老栓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被打断进食的、最原始的暴怒和饥饿。

钻山豹缓缓转过头，他脸上沾满了血污，嘴角还挂着一点碎肉沫，看到李老栓，他咧开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李…厨子…你…回来了…真是…孝顺…知道老祖宗…饿…”

李老栓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强忍着呕吐和瘫软的冲动，用尽全身力气，将左手紧握的那张暗黄色“断秽符”，朝着那口空棺材猛地扔了过去！

符纸在空中划过一道歪斜的轨迹，轻飘飘地，落在了空棺材的底部。

一瞬间，什么也没有发生。

土匪们眼中的绿光骤然大盛，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咆哮，开始蠢蠢欲动，就要扑上来。

钻山豹脸上的狞笑更加狰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落在棺底的符纸，猛地无火自燃！却不是正常的火焰，而是一种幽蓝色的、冰冷的光焰！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烫进了冰水里，一声尖锐刺耳的、非人非物的嘶鸣，猛地从空棺材内部炸响！那声音无形无质，却像一根钢针，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脑海！

所有的土匪，包括钻山豹，同时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嚎，抱着头跪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眼中的绿光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般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就是现在！

李老栓右手紧握着那截阴沉木心，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朝着在地上痛苦翻滚的钻山豹身前掷去！

干枯漆黑的木心落在沾染血污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啪嗒”声。

下一刻，一股无形的、灼热的气浪以木心为中心，轰然扩散！

“嗷——！”

那股灼热气息掠过，土匪们身上的绿光如同被泼了滚油的积雪，瞬间黯淡、消退！他们发出了更加凄厉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惨叫，一个个蜷缩在地，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和呻吟。

钻山豹挣扎得最厉害，他残缺的左臂猛地伸直，指向空棺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甘的漏气声，眼中最后一点绿芒死死盯着李老栓，充满了无尽的怨毒，随即，那点绿芒也彻底熄灭，他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祠堂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口空棺材，内部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幽蓝光焰的余烬，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以及那无形嘶鸣似乎还在空气中留下嗡嗡的回响。

腐朽的气息，仿佛淡去了一些。

李老栓瘫坐在门槛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祠堂内横七竖八躺倒一地的土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做到了。

他踉跄着起身，不敢停留，也顾不上查看那些土匪是死是活，转身就往外跑。

必须立刻离开！带着黑娃子，远远离开这个鬼地方！

月光照在他身上，冰冷，却似乎不再带有那种如影随形的阴寒。

他冲出寨子，朝着藏匿黑娃子的方向拼命跑去。

背后的回龙寨，在惨白的月光下，静悄悄的，如同一个巨大的、刚刚饱餐后陷入沉睡的坟墓。

只有那口空棺材，依旧张着黑洞洞的“口”，对着逃离的背影，无声地诉说着三百年的饥饿，似乎并未完全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