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酉诡案录(下)(2/2)
观门大敞,院内一片死寂。沈墨白抽出铜钱剑冲了进去,苏清璃紧随其后,手中紧握那面仍在发烫的铜镜。
前院空无一人,只有几盏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投下扭曲的影子。正殿方向传来一声惨叫,沈墨白心头一紧——是赵明诚的声音!
他们冲向正殿,却在台阶上被一个黑影拦住。杜瓦尔探长手持左轮手枪,金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站住!他的声音异常尖锐,不许进去!
沈墨白刹住脚步:杜瓦尔?你怎么在这里?
法国人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诡异的绿光:你们破坏了大人的计划...但第五个引路人必须就位!
大人?苏清璃倒吸一口冷气,你是灰仙的同伙!
杜瓦尔咧嘴一笑,露出过于尖锐的牙齿:二十年了...我一直在等这一天。他举起手枪,现在,把铜镜交出来!
沈墨白突然明白了:你不是真正的杜瓦尔...你是讙的化身!
聪明。假杜瓦尔的身体开始扭曲膨胀,但太迟了!
他的西服撕裂,皮肤下钻出灰黑色的毛发,面部向前凸起变成尖吻,双手化为利爪。转眼间,一个半人半兽的怪物站在他们面前——似狐而三趾,绿眼如炬,正是《山海经》中记载的。
钟声敲响第十二下。
子时到了。
正殿内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接着是赵明诚撕心裂肺的惨叫。沈墨白想冲过去,但讙一爪挥来,逼得他连连后退。
苏清璃,去救赵明诚!他大喊一声,挥动铜钱剑迎向怪物。
铜钱剑与利爪相撞,迸出刺目火花。讙的力量大得惊人,一爪就将沈墨白拍飞数米。他重重摔在石阶上,肋骨传来剧痛,嘴里泛起血腥味。
苏清璃趁机冲向正殿,但讙一个腾跃就拦住了她,长尾如鞭子般抽来,将她击倒在地。铜镜脱手飞出,滑到讙的脚下。
茅山的镜子...怪物用爪子拨弄铜镜,张老道以为这能对付我?它突然抬脚,狠狠踩向镜面。
苏清璃尖叫。
就在利爪即将触及镜面的瞬间,铜镜突然迸发刺目青光,将讙震退数步。镜面浮现出无数细小符文,在空中组成一道光墙。
沈墨白挣扎着爬起来,看到苏清璃脸上绿色纹路已经蔓延到全身,在皮肤下形成一张发光的网。她伸出手,铜镜竟自动飞回她掌中。
你...讙的绿眼中首次露出惧意,你是张家的血脉!
苏清璃自己似乎也惊呆了,但很快镇定下来。她高举铜镜,镜光如利剑刺向讙的眼睛。怪物痛苦嚎叫,暂时失去了视力。
沈墨白抓住机会,铜钱剑直刺讙的后心。剑身没入皮毛半寸,就再难前进——怪物的肌肉如铁石般坚硬。
没用的!讙狂笑着转身,一爪击飞铜钱剑,凡铁伤不了我!
沈墨白被逼到墙角,眼看利爪就要刺穿他的喉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从正殿方向射来,正中讙的背部。
怪物发出凄厉惨叫,背上冒出青烟。沈墨白转头看去,张静修道长站在正殿门口,手持拂尘,刚才那道金光正是从拂尘射出。
孽畜!休得伤人!
讙暴怒地扑向老道长,却被第二道金光击中前胸,踉跄后退。但它很快稳住身形,狞笑道:老东西,你的金光咒还能用几次?
沈墨白趁机捡回铜钱剑,突然想起父亲的话——讙怕火和雷声。他咬破舌尖,将鲜血喷在剑身上,念出父亲笔记上记载的咒语:
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急急如律令!
铜钱剑瞬间变得通红,如烙铁般发亮。剑身上四十九枚镇魂钱同时震动,发出雷鸣般的嗡鸣。
讙惊恐地转身,绿眼中满是惧意:五雷法?!不可能!
沈墨白挥剑斩去,剑风带着隐隐雷声。讙勉强躲过要害,但一条前肢被斩断,落在地上化为灰烬。
怪物惨叫着后退,大人救我!
就在这时,正殿内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接着是一声非人的尖啸。一道灰影从殿内窜出,直扑沈墨白后背。
小心!苏清璃大喊。
沈墨白转身已来不及,眼看灰影就要击中他。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银色身影突然出现,挡在他面前。
爸?!
沈父的灵体不知何时从古墓赶来,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灰影——正是已经虚弱不堪的灰仙残魂——与银光纠缠在一起,如同两团不同颜色的火焰互相吞噬。
沈父的声音从银光中传出,用铜镜照它!
苏清璃立刻举起铜镜。这次镜光不再是青色,而是纯净的金色,照在灰仙身上如烈火烹油。灰仙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身形迅速缩小。
不!我筹划了六十年...冥泉应该是我的!
沈墨白没有给它机会。他举起雷光闪烁的铜钱剑,一剑刺入灰仙核心。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八方威神,使我自然!
灰仙的残魂如泡沫般炸裂,化为无数灰色光点消散在夜空中。与此同时,讙也发出最后一声哀嚎,身体开始崩解。
不...甘心...怪物的声音越来越弱,徐福...骗了我们...所有方士都...变成了...
话未说完,它的身体就化为飞灰,被夜风吹散。
沈墨白顾不上其他,转身寻找父亲。沈父的灵体比之前更加透明,腰部以下几乎看不见了。
爸!你怎么样?
沈父虚弱地微笑:好孩子...你做到了我没能做到的事...
别说话,我们想办法救你!沈墨白声音哽咽。
太迟了...沈父的身影越来越淡,我在阴阳路呆了二十年...早就该走了...
苏清璃突然上前,举起铜镜:也许...这个可以帮您。
她将铜镜对准沈父,镜面泛起柔和白光。沈父的身影在白光中逐渐变得清晰,水银部分慢慢褪去,恢复成人形。
丫头...沈父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是...
净魂光。张静修缓步走来,茅山镇山之宝的真正力量——净化灵魂,超度往生。
沈父的身影不再透明,但沈墨白能感觉到,父亲的时间不多了。
爸...他握住父亲的手,那触感冰凉却真实。
听我说,孩子。沈父抓紧最后的时间,二十年前,我发现灰仙的阴谋时已经晚了...只能以自身为锁堵住阴阳路缺口。现在灰仙已灭,但...
他突然咳嗽起来,身影又开始变淡。
但什么?沈墨白急切地问。
徐福墓里那具尸体...不是徐福...是守泉人...沈父艰难地说,真正的不死药方...还在某处...小心那些...追寻永生的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体开始化为光点。
沈墨白想抓住那些光点,但它们从他指缝间溜走。
我为你骄傲,儿子...沈父最后看了一眼沈墨白,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好活着...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的身影完全消散在夜风中。
沈墨白跪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感到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上,转头看见苏清璃含泪的眼睛。
他安息了。她轻声说。
张静修叹息一声:二十年的执念,今日终于解脱。
正殿内传来呻吟声。沈墨白这才想起赵明诚,连忙冲进去。殿内一片狼藉,赵明诚倒在法坛旁,右手鲜血淋漓——食指不见了。
它...它拿走我的手指...赵明诚虚弱地说,然后...突然惨叫一声...就化成了灰...
沈墨白检查他的伤口,发现已经止血:你命大,活下来了。
仪式...完成了吗?赵明诚恐惧地问。
没有。苏清璃走进来,五个引路人缺了一个,阴阳路永远打不开了。
张静修指挥弟子们照顾赵明诚,自己则带着沈墨白和苏清璃来到静室。
你们做得很好。老道长沏了壶茶,虽然没能救回沈探长,但阻止了一场大祸。
沈墨白沉默地摩挲着铜钱剑,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实物。苏清璃看了看他,转向张静修:
道长,灰仙临死前说徐福骗了我们...还有讙说所有方士都变成了...这是什么意思?
张静修表情凝重:传说徐福东渡时带走了三百童男童女,但实际上...那些孩子都被用来试验不死药。失败者变成了各种怪物,讙就是其中之一。
那守泉人...
应该是唯一成功的试验品。老道长叹息,所以他的尸体能镇守冥泉两千年不腐。
沈墨白抬起头:灰仙想用冥泉做什么?
永生。张静修说,真正的永生需要冥泉调和。灰仙谋划六十年,就是为了这一刻。
苏清璃拿出铜镜:还有...这面镜子真的需要...九十九个婴儿的魂魄吗?
房间陷入沉默。张静修良久才开口:那是明朝末年的事。当时天下大乱,妖魔横行。你祖父为炼制能镇压百鬼的法器,确实...用了非常手段。
苏清璃脸色煞白。
但那九十九个婴儿都是已死之魂。老道长赶紧补充,他从乱葬岗收集夭折的婴灵,给他们超度后自愿留在镜中。这镜子虽邪性,但确实镇住了无数妖魔。
苏清璃低头看着铜镜,镜面映出她满是绿色纹路的脸:这些...会消失吗?
张静修点头,灰仙已灭,它的标记自然也会消散。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你们体内的灵气已经觉醒,再也回不到普通人的生活了。
沈墨白与苏清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情绪。
一个月后,秋意渐浓。
沈墨白站在黄浦江边,望着外滩的灯火。他戒了酒,脸上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西装笔挺,仿佛回到了刚当上探长时的样子。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苏清璃走到他身旁,短发被江风吹乱,脸上的绿色纹路已经褪尽,只在左眼角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像一滴泪。
杜瓦尔的下落查到了。她说,真的杜瓦尔三年前就死了,讙冒充了他。
沈墨白点头:难怪他总能第一时间知道案情进展。
赵明诚恢复得不错,虽然少根手指。苏清璃顿了顿,他问我...还会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你怎么说?
我说...苏清璃看向江面,上海滩这么大,谁知道还藏着什么。
沈墨白轻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今早收到的,工部局的聘书。他们想成立一个特殊案件调查组,专门处理...非常规案件。
苏清璃挑眉:你答应了?
我在考虑。沈墨白看向她,前提是得有个靠谱的法医搭档。
苏清璃笑了,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巧了,我也收到一份聘书。
江风吹拂,远处海关大楼的钟声响起。两人并肩而立,影子在路灯下拖得很长。
在他们看不见的暗处,一只三趾的爪印悄然出现在潮湿的地面上,又很快被潮水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