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断魂岭)(2/2)

回程时王朝晖刻意放慢了车速。太阳西斜时,他路过一个岔路口,破旧的路牌上写着青岩观 5km。犹豫再三,他打了转向灯。

通往道观的是一条坑洼的土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槐树。开到半山腰时,货厢里的电子元件又开始嗡嗡作响,这次声音更尖锐,像是某种警报。王朝晖的右眼皮狂跳不止。

道观比想象中还破旧,朱漆大门褪色剥落,门楣上青岩观三个字缺了笔画。王朝晖敲了半天门,才有个小道童来开。

张道长在吗?王朝晖问。

小道童上下打量他,突然脸色大变:你身上有阴气!说完转身就跑,边跑边喊:师父!又来了一个!

几分钟后,一个穿灰布道袍的干瘦老人走出来。他看上去七十多岁,白胡子稀疏疏的,但眼睛亮得吓人。见到王朝晖第一句话就是:你被亡魂缠上了,还是个横死的。

王朝晖腿一软,差点跪下:道长救命!

张道长让他进了偏殿,递给他一碗符水。水是苦的,带着香灰的涩味。喝完后,道长用两根手指按在王朝晖眉心,闭眼念叨了几句。

两个。道长突然说,跟着你的是两个亡魂。一男一女。

王朝晖的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是不是...一个穿白裙子的姑娘,和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

道长猛地睁眼:你认识他们?

女的叫林小荷,是两年前断魂岭车祸的死者。男的...可能是我师傅老李。王朝晖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我不明白,师傅为什么要害我?他生前对我很好...

张道长从香案下取出个铜铃铛,在王朝晖头顶摇了三下。铃音出奇地沉闷,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你师傅不是要害你。道长放下铃铛,他是想提醒你什么。至于那个女鬼...她的执念很深,恐怕不只是想搭车那么简单。

那我该怎么办?

解铃还须系铃人。道长从袖中摸出个八卦镜递给他,今晚子时,你必须在断魂岭那个弯道上,把镜子对准月光。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跑。

王朝晖接过八卦镜,铜制的镜面冰凉刺骨:会...会看到什么?

真相。道长深深看了他一眼,和你想的不一样的真相。

离开道观时天已经黑了。王朝晖把八卦镜挂在后视镜旁边,和母亲的平安符挨着。开下山路时,货厢里的电子元件安静得出奇。

他决定先回运输队报个到。刚进市区,手机突然响了,是老张打来的。

朝晖!你他妈跑哪去了?老张的声音炸得听筒嗡嗡响,货主说你中午就到h省了,怎么现在才往回走?

王朝晖随便编了个轮胎爆了的借口。挂掉电话后,他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四十。距离子时还有两个多小时。

运输队大院空荡荡的,只有值班室亮着灯。王朝晖停好车,鬼使神差地走向车库角落那个废弃的储物间——老李生前用的工具箱还在里面。

储物间积了厚厚一层灰。老李的工具箱上贴着张泛黄的照片,是两年前运输队春游时拍的。照片上,年轻些的王朝晖站在老李旁边,两人都穿着蓝色工装。老李戴着那顶标志性的鸭舌帽,笑得眼角堆满皱纹。

王朝晖打开工具箱,里面整齐排列着扳手、螺丝刀等工具。最底下压着个牛皮纸信封,没写名字。他颤抖着拆开,里面是张货运单的复印件和一张纸条。

货运单日期是1996年7月15日——正是断魂岭车祸前两天。发货人一栏写着林氏电子,收货地址是h省电子城。纸条上只有潦草的几个字:货有问题,别接这单。李。

王朝晖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他翻过货运单,背面用红笔画了个简易地图,标注着断魂岭那个右急弯,旁边写着:客车 3:15。

这是...车祸时间?老李怎么会提前知道?

值班室的挂钟敲响十一点时,王朝晖已经回到了货车上。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汗湿滑腻,脑海里全是那张诡异的货运单。货厢里的电子元件又开始嗡嗡作响,这次声音大得整个驾驶室都在震动。

该去断魂岭了。王朝晖发动引擎,后视镜中的运输队大门渐渐远去。挂在镜下的八卦镜突然蒙上一层水雾,镜面上缓缓浮现出两个模糊的字:

八卦镜上的二字像用血写的,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王朝晖猛踩刹车,货车在空荡的国道上滑出几米才停住。他颤抖着摘下镜子,那两个字却消失了,镜面只映出自己惨白的脸。

操...王朝晖把镜子挂回去,看了眼电子表:23:20。距离张道长说的子时还有四十分钟。

货厢里的电子元件嗡嗡声越来越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撞铁皮。王朝晖打开车窗,夜风灌进来,带着山雨欲来的潮湿气息。远处,断魂岭的轮廓在月光下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

他必须去那个弯道。王朝晖重新发动货车,老解放的引擎发出一声呜咽,像是预知了即将到来的恐怖。仪表盘上的指针全部失灵,在零和最大值之间疯狂摆动。

开上盘山路时,起雾了。乳白的雾气从山谷里漫上来,很快就把能见度降到不足十米。王朝晖不得不把车速降到二十码,额头抵在方向盘上,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区域。

拐过第三个弯时,温度骤降。王朝晖呼出的白气在挡风玻璃上结了一层霜。他伸手去擦,突然发现雾气中站着个人影——戴鸭舌帽的男人,就站在路中央!

师傅?!王朝晖本能地踩下刹车。货车停下的瞬间,人影消失了,只有雾气在车灯前翻滚。

他大口喘气,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后视镜上的八卦镜突然地裂开一道缝,镜面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挂绳往下滴。

嗡嗡声变成了尖锐的啸叫。王朝晖捂住耳朵,那声音却直接钻进了颅骨。他痛苦地弯下腰,额头撞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刺耳的长鸣。

当声音终于停止时,四周安静得可怕。王朝晖抬起头,雾气奇迹般散去了,月光照亮了前方的路标:急弯 减速慢行——正是那个出事的弯道。

他熄火下车,双腿像灌了铅。夜风刮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王朝晖从兜里掏出八卦镜,镜面已经完全裂开,但还能用。他按张道长说的,把镜子对准月亮。

月光在破碎的镜面上折射出诡异的光斑。王朝晖转动镜面,光斑扫过路面、护栏、远处的山崖...当光斑照到弯道中央时,地面突然浮现出一片暗红色的痕迹,像是有无形的血从沥青里渗出来。

林小荷...王朝晖喃喃道。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转身的瞬间,月光被乌云遮住。黑暗中,一个白色人影站在货车旁边,长发垂到腰间,正是林小荷。但更可怕的是,她身边还站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老李!

王朝晖的喉咙发紧,发不出声音。老李抬起头,月光重新出现时,王朝晖看清了他的脸:半边脸完好,半边脸已经腐烂,露出森白的颧骨。

师...傅...王朝晖后退两步,后背抵在护栏上。

老李的嘴动了动,发出的却是林小荷的声音:他骗了你。接着又变成老李的嗓音:那批电子元件里藏了东西!

两个亡魂的声音交替从老李口中发出,像是一台信号不稳的收音机。王朝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突然想起那张货运单——林氏电子。

什么...东西?他强迫自己问道。

林小荷的身影飘向前,白裙子下摆滴着水。她抬起手,指向货车货厢:看...

货厢门锁一声弹开了。王朝晖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借着月光看清里面的景象:电子元件箱子全部打开,但里面装的根本不是电路板,而是一包包白色粉末!

海洛因...王朝晖腿一软,跪在了地上。1998年,边境毒品走私猖獗,但把货运车队当渠道的大案他还只在新闻里见过。

老李的身影飘到货厢前,腐烂的那半边脸抽搐着:我发现了...他们杀了我...伪装成心梗...

林小荷的声音接着说:那天我搭便车去县城...看到他们换货...他们把我推下了山崖...

两个亡魂同时转向王朝晖:你也是目标。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下来。王朝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次临时派他出车,为什么偏偏要走断魂岭这条线——他们想制造一起,就像两年前对林小荷和师傅做的那样!

远处传来引擎声。王朝晖转头看去,两束车灯刺破夜色,正沿着盘山路上来。亡魂的身影开始变淡,林小荷急迫地说:快走!他们来了!

老李的亡魂飘到驾驶室旁,腐烂的手指在车门上留下几道黏液:去公安局...找赵队长...他知道...

车灯越来越近,已经能听见引擎的轰鸣。王朝晖跳上驾驶座,钥匙却怎么也拧不动。后视镜里,那辆车已经拐过最后一个弯——是运输队的桑塔纳,老张平时开的那辆!

启动啊!王朝晖猛捶方向盘。就在桑塔纳距离他不到一百米时,引擎突然轰响,货车像被无形的手推了一把,猛地窜了出去。

后视镜里,桑塔纳紧追不舍。老张的脸在挡风玻璃后扭曲变形,完全不像平时和蔼的调度员。副驾上还坐着个人,手里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反光——是枪!

王朝晖把油门踩到底,老解放发出垂死般的咆哮。拐弯时货厢几乎倾斜到45度,几包电子元件被甩出来,在路面上炸开,白粉像雪一样飘散。

前方500米 断魂岭隧道的路牌闪过。王朝晖突然想起什么,从脖子上扯下母亲的平安符——里面应该有一张小佛像。他牙齿并用撕开符袋,果然掉出个铜制小佛,还有张对折的纸条。

纸条上是老李的笔迹:隧道右侧有缺口,跳车。

桑塔纳已经追到只差两个车身,枪声响起,后视镜应声而碎。王朝晖看准隧道入口,在货车冲进去的瞬间打开车门,抱着头滚了出去。

他撞在隧道口的排水沟里,肋骨处传来剧痛。货车继续前冲,几秒后隧道里传来震耳欲聋的撞击声,接着是爆炸的火光。

桑塔纳急刹在隧道口。王朝晖忍着痛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路边的树林。身后传来老张的怒吼和又一声枪响,子弹擦着他耳朵飞过,打在树干上溅起木屑。

他拼命往山下跑,树枝抽在脸上划出血痕。远处传来警笛声,越来越近。王朝晖瘫软在一棵槐树下,摸出诺基亚手机——居然有一格信号!

颤抖着按下110时,他看见山坡上站着两个模糊的身影:穿白裙的女子和戴鸭舌帽的男人,在月光下对他轻轻点头,然后像晨雾一样消散了。

喂,110吗?王朝晖对着手机喊道,我要报案!关于两年前的断魂岭车祸,还有毒品走私...

槐树的枝叶在他头顶沙沙作响,几片叶子飘落,其中一片正好落在他掌心——是新鲜的,翠绿的,没有一丝腐烂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