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诊断我4(2/2)
每一张照片,都是“患者张提”疯狂而无助的定格。
“这些都是过去的你了。”陈远航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式的欣慰,“看看你现在,进步多大。你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种激烈的行为失调了。”
张提的目光扫过那些照片,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照片里的人,陌生又熟悉。那种失控的、毁灭性的情绪,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印记在他的神经末梢。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被束缚的手腕,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真的被“控制”住了,是否真的远离了那个可怕的自己。
“我……我以前……”他声音干涩,带着不确定。
“是的,你以前病得很重。”陈远航接过话,语气肯定,“但现在,在系统的治疗和你的配合下,你正在康复。你开始接纳真实的自己,这就是最大的好转。”
真实的自己……张提垂下眼帘。那个疯狂的、需要被束缚和注射的影像,与此刻躺在床上的他,在陈远航的话语里,奇妙地衔接了起来。抗拒感仍在,但已经变得微弱,像是隔着很厚的玻璃传来的叫喊。
陈远航注意到了他细微的神情变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没有再多说,只是例行公事地记录了些什么,然后准备离开。
“好好休息,明天见。”陈远航走到门口,像往常一样,没有回头。
金属门合拢,落锁。
张提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照片还散落在他手边,那些定格的疯狂影像,像针一样刺着他逐渐麻木的神经。他不想看,却又忍不住去看。那些画面和他脑海中那些被灌输的“记忆”相互印证,不断强化着“患者张提”的身份。
他累了。真的累了。
与其在“我是医生”和“我是病人”之间无休止地撕裂,不如……就接受后者吧。至少,这样能结束这场战争。
这个念头一旦变得清晰,他感觉一直紧绷的某根弦,突然松弛了下来。随之而来的不是解脱,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弥漫到四肢百骸的疲惫和空虚。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室内恒定嗡鸣掩盖的刮擦声,从门的方向传来。
吱——呀——
非常细微,像是某种坚硬的东西划过金属表面。
张提起初以为是幻觉,是药物或者精神疲惫导致的错觉。他没有动弹。
但几秒钟后,那声音又响了一次。这次更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断断续续的节奏。
他的心脏莫名地跳快了一拍。他艰难地、几乎是抗拒地,微微偏过头,看向那扇厚重的金属门。
门板下方,那条用于递送食物的狭窄缝隙外,似乎有影子晃动了一下。
然后,一只眼睛,突兀地贴上了门上的观察窗!
那不是陈远航冷静审视的眼睛,也不是护工麻木执行任务的眼睛。那只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瞳孔因紧张而放大,里面翻滚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急切,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提醒意味。
张提的呼吸骤然停止。他认得那只眼睛!
是23床!那个曾经在墙上刻下「医生,张提才是病人」的患者!
两人的目光在观察窗那小小的玻璃后,短暂地、激烈地碰撞了。
23床的嘴唇在玻璃外飞快地蠕动,没有发出声音,但张提凭借口型,依稀辨认出了几个破碎的词:
“……信……他……”
“……都……假的……”
“……逃……”
下一秒,23床的脸猛地从观察窗后消失,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强行拉开。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的、沉闷的挣扎声,还有低低的、听不清内容的呵斥,接着,一切迅速归于寂静,只剩下那令人窒息的、恒定的嗡鸣。
一切发生得太快,像一道短暂的、刺目的闪电,劈开了监护室里沉闷的黑暗。
张提僵在床上,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去。
信他?假的?逃?
23床想告诉他什么?陈远航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让他逃跑?
可是……可是那些照片呢?那些被反复强化的“记忆”呢?他刚刚才决定要接纳的“患者”身份呢?
混乱,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混乱,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不堪的“平静”。
那只布满血丝、充满警示意味的眼睛,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滔天巨浪。
他猛地看向散落在手边的照片,那些证明他“疯狂”的证据,此刻看起来却充满了疑点。是摆拍?是断章取义?是……另一个层面的“认知巩固”?
陈远航……他到底在做什么?
“该吃药了,张医生……”
患者们齐声的话语,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但这一次,那声音不再仅仅是嘲讽,似乎……带着某种悲鸣般的暗示。
束缚带勒进皮肤的感觉从未如此清晰,如此令人恐惧。
他看着天花板角落那个依旧稳定闪烁的红点,眼神里刚刚滋生的那点空洞的顺从,被彻底击碎。
取而代之的,是比最初更甚的、冰彻骨髓的恐惧,和一种在绝望土壤里重新破土而出的、尖锐的怀疑。
他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他放在身侧、被束缚着的手,手指,极其轻微地、用力地蜷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