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小楼(五)(2/2)

绝不能让他贴上!

我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人!全然不顾另一人射来的子弹!

轰!

肩膀像是被重锤砸中,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差点栽倒!温热的血瞬间涌出!

但也就在这一刻,我扑到了那持符人身前,狠狠撞在他身上!

两人一起翻滚着撞向那口棺材!

哐当!

棺材被撞得猛地一歪,里面那具女尸滑了出来,重重摔在朱砂图案上!

那张黄符飘落在地,被蔓延的火苗瞬间舔舐,化为灰烬!

“不——!”持符人发出绝望的嘶吼!

另一人见状,眼神一狠,调转枪口,对准我。

我猛地抬起完好的手臂,枪口对准他——

砰!

枪声几乎同时响起!

他的子弹打偏了,钻进女尸旁的泥土里。

我的子弹精准地钻进了他的眉心。他身子一僵,直挺挺向后倒去。

剩下的那个持符人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想往外跑。

我抬手又是一枪,击中他的腿弯。他惨叫着扑倒在地。

窑内火光跳跃,映照着地上扭曲的尸体、散乱的朱砂图案、还有那具额刻血符、冰冷苍白的女尸。

我喘着粗气,肩膀血流如注,一步步走到那女尸面前。

“夜莺”同志……安息吧。

我抬起枪口,对准她额头上那个诡异阴邪的符咒中心,扣动扳机。

砰!

子弹精准地掀掉了那块皮肉,符咒彻底破碎消失。

仿佛有无形的枷锁骤然断裂。

地上那具女尸,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那肿胀苍白的皮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干瘪、收缩……最后,在那破碎的符咒位置,只留下一个焦黑的弹孔。

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邪异压力,瞬间消散了大半。

窑外,突然传来大量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76号的大队人马到了!被刚才的枪声和火光引来了!

我踉跄着退到窑洞最深处,背靠着冰冷的土壁,握紧了手里滚烫的枪。

火光闪烁不定,映着地上同伴和敌人的尸首。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光柱已经扫了进来。

结束了?还是刚开始?

腰间的旧伤和肩膀的新伤一同灼痛起来。

但这一次,疼痛里,似乎少了那股阴寒死气。

土窑里,火光摇曳不定,将我和几具尸体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呛人的烟壁上。外面,脚步声、拉枪栓声、凶狠的吆喝声已经将小小的砖窑围得铁桶一般。手电光柱像探照灯,在入口处交错扫射,刺得人睁不开眼。

“里面的人听着!你跑不了了!乖乖滚出来!”一个公鸭嗓在外面厉声喊道,是76号行动队的一个小头目,声音里透着虚张声势的狠厉。

我背靠着冰冷的土壁,剧烈地喘息。右肩的枪伤血流如注,整条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只能用左手死死握着枪。腰间的旧伤被这一番折腾引得重新发作起来,那青黑色的寒气顺着血脉往心口钻,冷得我牙齿都在打颤。

完了。被堵死在这绝地里了。名单还在怀里,但能不能送出去,已是未知数。

“夜莺”……你的执念,我算是替你了一部分。剩下的,黄泉路上,再跟你细说。

绝望像冰冷的淤泥,一点点淹没上来。

就在我准备拼死一搏,冲出去换几个垫背的时候——

窑外,毫无征兆地,响起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

“啊——!!鬼啊!!!”

紧接着,是更多人的惊叫、怒骂和混乱的枪声!砰砰砰!子弹像是打向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杂乱无章,完全失去了方向!

“什么东西?!” “滚开!!” “打它!快打它!”

手电光柱疯狂地、毫无规律地乱晃,映出外面人影幢幢,似乎都在惊恐地后退,对着空无一物的黑暗疯狂开火!

发生什么了?内讧?还是……

我猛地看向窑内那具正在快速干瘪的女尸。符咒已破,邪阵已毁……但……

窑外,混乱升级了!

惨叫声接二连三响起,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血肉被撕裂的声响!还有某种……低沉的、非人的咆哮?不像野兽,更像地底压抑千年的怨毒终于喷发!

“撤!快撤!有埋伏!”公鸭嗓的声音变成了破音的尖叫,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

脚步声变得仓皇杂乱,迅速远离。枪声零星响起,很快也沉寂下去。只剩下风声呜咽,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受伤者的痛苦呻吟。

窑外,竟然……安静下来了?

发生了什么?76号的人被什么吓跑了?什么东西能同时吓住这么多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我强撑着土壁,挪到窑口,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乱葬岗上,月光凄冷。荒草起伏,磷火飘荡。远处,几道手电光柱正狼狈地向着市区方向疯狂逃窜,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原地,留下了几滩模糊的黑影,似乎是没能跑掉的尸体,形状怪异,像是被巨力撕扯过。

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新鲜的血腥味,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河底淤泥般的阴冷腥气。

是“它”们?地底那些东西出来了?还是……

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要散在风里的声音,突然贴着我耳边响起,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释然:

“……走……”

我浑身一僵,猛地扭头。

身边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夜风卷过。

但那声音,那气息……是“她”!“夜莺”!

是她最后残存的力量?还是她的魂魄,终于挣脱了符咒的束缚,在消散前,驱动了这乱葬岗上无尽的怨气,惊退了那些追兵?

“……名单……送出去……”

那声音又响了一下,更微弱了,如同叹息,随即彻底消散在风里。

窑内,那具女尸最后一点轮廓也彻底干瘪风化,变成了一小堆灰烬般的残骸。

额上的符咒不在,执念已消。

我怔怔地站在窑口,望着远处上海滩模糊的灯火,久久无言。肩膀和腰间的伤口依旧剧痛,但那股蚀骨的阴寒,却仿佛随着那声叹息,一同消散了。

天,快亮了。

我必须离开这里。名单必须送出去。

蹒跚着走出砖窑,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这片浸满鲜血和诡异的乱葬岗。背后的苏州河水沉默地流淌,映着天际第一缕微光。

回到那栋幽冥小楼附近时,我远远停步观察。

楼宇沉默地矗立在晨曦中,窗口黑洞洞的。但一种直觉告诉我,里面已经空了。那些徘徊的低语,那些冰冷的注视,都随着东南阵眼的毁灭而一同消散了。

它现在,只是一栋普通的、破败的旧楼。

我没有再靠近。转身,汇入最早一班电车叮当作响的、渐渐苏醒的街道。怀里的名单沉甸甸的,贴着心口。

卖报童已经开始吆喝,声音清脆却刺耳:

“号外!号外!76号李主任昨夜遇刺身亡!匪党猖獗!”

“日方震怒!全城大搜捕!”

我压低了帽檐,身影消失在匆匆的人流里。

战斗远未结束。魔窟还在,邪术或许也未根绝。

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比如信念。比如牺牲。比如那些徘徊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的、无法言说的守护。

我知道,从今往后,每当我独自行走在阴影里,感受这座城市彻骨的寒冷时,或许都会想起那条苏州河,那栋小楼,那个穿旗袍的女人。

以及那句随风消散的——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