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的碎花裙8(2/2)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半秒。

紧接着——

“吼嗷嗷嗷嗷——!!!!!”

一声前所未有的、混合了极致的痛苦、狂暴的愤怒、以及某种……根源被污染、被亵渎的疯狂尖啸,猛地从那血肉怪物的核心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震得整个老林子都在颤抖!树叶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

它那巨大的、蠕动的暗影身体,如同被投入滚烫岩浆,剧烈地、疯狂地扭曲、翻滚、膨胀!粘稠的暗红液体如同失控的喷泉,从它身体各处疯狂喷溅!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将它周围的树木、地面腐蚀得滋滋作响,黑烟滚滚!它痛苦地蜷缩、伸展、再蜷缩……形态变得极不稳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爆开!

它不再冲击老林子的屏障,而是陷入了自身无法承受的、源自内部的疯狂混乱和痛苦之中!那源自林秀梅骨血、被强行中断、又被她残存怨念引爆的邪恶力量,如同最烈的毒药,注入了这由怨念和邪法凝聚的怪物核心!

“呃……噗!”山坡上的阿昌公,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胸口!身体猛地向后一仰,一大口粘稠、暗红的鲜血狂喷而出!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瞬间变得灰败如死人,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那只独臂痉挛地抓向胸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音,身体摇晃着,眼看就要栽倒!

束缚……消失了!

“走!”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趁着那怪物陷入疯狂自噬、阿昌公遭受重创的瞬间,猛地将怀中几乎失去所有重量、身体冰冷、小腹处只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破口的林薇,死死抱紧!

不再犹豫!不再回头!

我拖着那条早已麻木的伤腿,挂着穿透手腕的铁钩和断链,抱着林薇冰冷轻飘的身体,如同一个从地狱血池里爬出的残破幽灵,一头撞开前方低矮的灌木荆棘,朝着老林子外、那条在雷光下翻滚咆哮的浑浊河流,亡命冲去!

身后,是那血肉怪物痛苦到扭曲变形的疯狂尖啸!是阿昌公那夹杂着吐血声的、怨毒不甘的嘶吼!是整个老林子都在怨气爆发和怪物自噬下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震颤!

冰冷的河水瞬间没过头顶,刺骨的寒冷几乎让心脏停跳!浑浊的泥浆疯狂涌入眼耳口鼻!巨大的水流冲力撕扯着身体!但我死死抱着林薇,用仅存的意志抵抗着溺毙的黑暗,拼命划水,向着对岸那片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的、象征着渺茫人烟的灰暗村落轮廓挣扎!

……

冰冷。坚硬。颠簸。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浮沉。耳边是单调的、如同敲打破铁皮般的“哒哒”声,还有引擎沉闷的轰鸣。

我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能看到晃动的、刷着绿漆的车顶棚。一股浓烈的柴油味、汗味和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刺激着鼻腔。

“醒了?醒了就好!”一个带着浓重地方口音、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那个救我的中年男人。他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递过来一个掉了漆的军用水壶,“喝口水!老天爷!你真是命大!烧了三天三夜!还以为挺不过来了!”

我挣扎着想动,全身骨头像散了架,右腕传来钻心的剧痛。低头看去,手腕上缠着厚厚的、渗着暗红血迹的肮脏绷带,那枚铁钩似乎被粗糙地处理过,但并未取出。

“她……林薇……”我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中年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恐惧,有同情,更有一种深切的忌惮。他压低声音,凑近了些:“那个女娃子……在隔壁卫生所……吊着命……但……唉……”他重重叹了口气,摇摇头,眼神飘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依旧被雨雾笼罩的群山,“你昏迷这几天……县里……来人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警察……民兵……都进山了……去雷公寨……”

“然后呢?”我的心猛地揪紧。

中年男人摇摇头,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和茫然:“寨子……空了。”

“空了?”我嘶哑地重复。

“空了!”他用力点头,仿佛要说服自己,“一个人影都没了!阿昌公……那些寨民……像被山风刮跑了一样!吊脚楼还在……但里面……里面……”他咽了口唾沫,脸色发白,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象,声音抖得厉害,“全是……全是那种……像被野兽啃过……又像……烂透了的……碎肉……还有……黑乎乎……黏在地上的……像烧焦的油……臭!太臭了!呕……”

他似乎又闻到了那味道,干呕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气,眼神空洞地看着我:“警察……也吓坏了……封了山……说是……山魈作祟……遭了报应……”

报应?

冰冷的两个字,像铅块一样砸进我的心里。是林秀梅那最终爆发的、裹挟着未出世怨胎反噬本体的滔天怨念?是那失控的血肉怪物吞噬了整个寨子的疯狂?还是……冥冥之中,那迟到了三十年的天理轮回?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我挣扎着,在简陋的乡镇卫生所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的病房里,看到林薇时——

她静静地躺在惨白的病床上,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医生说她身体极度虚弱,多处软组织挫伤,严重失血,更可怕的是……她小腹上那个狰狞的、被铁钩贯穿撕裂的伤口,虽然被粗糙缝合,但内部……似乎受到了某种无法理解的“污染”和“侵蚀”,生机正在以一种缓慢但无法逆转的速度流逝。她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即使醒来,也不再是原来的她。

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斑驳掉灰的天花板,没有焦点,没有神采。唯有那只放在被子外面、苍白冰冷的手,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反复地……抓挠着身下粗糙的床单。

动作僵硬。机械。一遍又一遍。

像极了……像极了阁楼那根主梁上,那几道深褐色、早已干涸的、指甲疯狂抓挠木头留下的……绝望痕迹。

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冰冷的雨丝依旧连绵不绝,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而永恒的滴答声。远处的群山在雨雾中沉默着,如同巨大的、沾满血污的黑色墓碑。

那里,埋葬着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少女,一个被诅咒的寨子,一场迟来三十年的血祭,和一个……永远停留在“好痛”呓语中的……破碎灵魂。

雨,还在下。

仿佛要洗净这人间所有的罪恶与哀伤。

却只留下,一片冰冷入骨的……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