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捞尸人(1/2)
1975年的秋天,黄河水比往年更加浑浊。河岸边的芦苇荡里,贾丁蹲在一块被水冲刷得光滑的石头上,手里捏着一根自卷的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水面,那里刚刚漂过一具肿胀的尸体。
贾师傅,公社那边又来人找您了。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少年气喘吁吁地跑来,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小腿。
贾丁没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在石头上按灭。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他今年五十出头,但因为常年泡在水里,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像是被水泡发的馒头。
这次是什么人?贾丁的声音沙哑,像是砂纸摩擦。
说是公社的老周,带着几个穿制服的。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说是有急事,死了人。
贾丁点点头,从石头上拿起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套在身上。褂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袖口和领子都磨出了毛边。他赤着脚,脚底板结着厚厚的老茧,走在碎石路上如履平地。
公社办公室是一排低矮的砖房,墙上用红漆刷着农业学大寨的标语。老周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顶草帽不停地扇风。看到贾丁,他立刻迎了上来。
贾师傅,可算找到你了。老周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库那边出了怪事,已经死了七个人了。
贾丁皱了皱眉:淹死的?
比淹死还邪门。老周压低声音,是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在水里站了三天了,就是不沉下去。去捞的人不是被水草缠住,就是突然抽筋,没一个能活着上来。
贾丁的眼睛微微眯起,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穿红衣服?
对,像是嫁衣。老周咽了口唾沫,听说是上游冲下来的,但谁家嫁女儿会掉水里?更怪的是,那尸体在水里站得笔直,头发飘着,眼睛还睁着...
贾丁突然打断他: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开始的。老周说,本来想等她自己漂走,可昨天开始,水库的水变得又黑又臭,鱼都翻白了。公社书记说必须处理,可没人敢下水了。
贾丁沉默了一会儿,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包着几片干枯的草药。他取出一片含在嘴里,苦味立刻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带我去看看。他说。
水库在村子西边,是五年前修的,用来灌溉农田。水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岸边已经围了一圈人,看到贾丁来了,纷纷让开一条路。
贾师傅来了!有人小声说。
听说他能在水里待两三个小时不换气...
嘘,别瞎说,那是封建迷信。
贾丁充耳不闻,走到水边蹲下,用手舀起一捧水闻了闻。水确实有股腐臭味,但不是普通尸体腐烂的味道,而是一种更古老、更阴森的气息。他眯起眼睛望向水面中央,那里隐约可见一抹红色。
都退后。贾丁站起身,开始解衣服扣子。
这是他的规矩——下水前必须脱光。有人说是因为衣服吸水后会变重,影响行动;也有人说贾丁身上有什么秘密,不能让人看见。但没人敢问,更没人敢在他脱衣服时靠近。
贾丁脱下最后一件衣服,露出瘦削却结实的身体。他的皮肤上有许多奇怪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体划伤的。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口处一个硬币大小的青色印记,形状像一条盘踞的小蛇。
给我一根绳子。贾丁对老周说。
有人递上一根粗麻绳,贾丁把一头系在腰间,另一头交给岸上的人。
如果我拉三下,就立刻把我拉上来。他嘱咐道,不管发生什么,别松手。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像一条鱼一样滑入水中,几乎没有溅起水花。
水下比贾丁想象的更冷。阳光只能穿透水面几米,再往下就是一片黑暗。他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然后朝着那抹红色游去。
随着深度增加,水压让他的耳膜生疼。他做了个吞咽动作,平衡耳压,继续下潜。奇怪的是,他不需要像常人那样频繁换气。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也是他能成为捞尸人的原因。
那抹红色越来越近。贾丁终于看清了——那确实是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在水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白色。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真的如老周所说,直立在水中,双脚似乎踩在什么东西上。她的长发像水草一样飘散,眼睛半睁着,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
贾丁游近一些,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不是水温造成的,而是一种本能的恐惧。女子的衣服是上好的绸缎,款式像是二十年前的。更奇怪的是,她的尸体没有任何肿胀腐烂的迹象,仿佛刚刚死去。
就在这时,女子的眼睛突然完全睁开了。
贾丁的心脏几乎停跳。他本能地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变得异常沉重。女子的嘴唇动了动,虽然没有声音,但贾丁分明到她在说:你终于来了。
水底突然涌起一阵暗流,无数水草像活物一样缠向贾丁。他挣扎着,但水草越缠越紧。慌乱中,他摸到了腰间的绳子,用力拉了三下。
岸上的人感觉到了信号,开始拉绳子。但绳子纹丝不动,仿佛另一头被什么固定住了。贾丁感到窒息,不是因为缺氧,而是因为恐惧。女子的尸体正在向他漂来,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胸前的青色印记。
突然,一阵刺眼的光芒从印记中迸发出来。贾丁感到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体内被抽离。水草松开了,女子的尸体缓缓下沉,最终平躺在水底。她的眼睛闭上了,表情变得安详。
贾丁的意识开始模糊。最后的印象是,女子胸口也有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青色印记。
当贾丁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躺在岸上,周围围满了人。老周正用一件棉袄裹住他赤裸的身体。
贾师傅!你吓死我们了!老周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在水下待了快三个小时,我们都以为你...
贾丁挣扎着坐起来,发现水库的水变得清澈了,那抹红色已经消失不见。
尸体呢?他沙哑地问。
漂走了。一个村民说,就在你浮上来前几分钟,突然沉下去,然后就不见了。
贾丁摸了摸胸口的印记,那里隐隐作痛。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能在水下呼吸的那个晚上...
送我回去。他对老周说,我需要休息。
那天晚上,贾丁做了一个梦。梦中,那个穿红嫁衣的女子站在他床边,轻声说:我们是一样的,被河神选中的人。你的时间也快到了...
贾丁惊醒,发现枕边湿了一片,不是汗水,而是带着河腥味的水。
贾丁从床上猛地坐起,胸口印记处的疼痛像有烙铁在烧。窗外,1975年的秋雨敲打着瓦片,声音细密如无数手指在抓挠。他摸黑点燃油灯,昏黄的光晕中,墙上那道歪斜的影子随火焰摇晃,像极了他梦中那个穿红嫁衣的女子。
翠兰...这个名字不知从何处钻进他的脑海,却熟悉得仿佛已呼唤了千万遍。
贾丁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从床底拖出一个铁皮箱子。箱子上积了厚厚一层灰,锁已经锈死。他用力一拧,锁扣断裂,箱子里是一本发黄的日记和几张泛黄的照片。
第一张照片上是一群村民站在河边,背后搭着一个简陋的木台子,台上似乎躺着什么人,但那一部分被故意撕掉了。照片背面用褪色的钢笔字写着:1955年夏,河神祭。
贾丁的手指颤抖起来。1955年,正是二十年前,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能在水下呼吸的那一年。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屋内斑驳的墙壁。贾丁突然想起什么,翻出公社发的《毛主席语录》,从封皮夹层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片。展开后,是一幅粗糙的河神庙草图,庙前站着一个小女孩,穿着红衣服。
翠兰...贾丁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这次更加确定。
雨下得更大了。贾丁穿上蓑衣,拿起手电筒出了门。他必须去水库再看一眼。
水库在雨夜中像一块漆黑的墨玉。贾丁脱光衣服,把绳子系在腰间,另一头拴在岸边的柳树上。这次他没告诉任何人,因为有些事,只能一个人面对。
水比白天更冷了。贾丁潜入水下,胸口的印记开始发热,像一盏指引他的灯。奇怪的是,这次他不需要手电筒也能看清——水下的世界在他眼中呈现出一种幽绿色的光亮。
他游向白天发现女尸的位置,那里现在只剩下一片细软的水草。贾丁伸手拨开水草,突然摸到一个硬物——是一块刻着符文的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二字。
就在他触碰到木牌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拽向水底。贾丁挣扎着,但无济于事。他的身体穿过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进入了一个异度空间。
这里没有水,却潮湿阴冷。贾丁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陌生的河边,岸上挤满了穿旧式衣服的村民。他们围着一个木台,台上绑着一个穿红嫁衣的少女——正是他在水下见到的那具女尸,只是此刻她还活着。
吉时已到!一个戴高帽的老者喊道,送新娘!
村民们欢呼起来,几个壮汉把少女连同木台一起推入汹涌的河水中。少女挣扎着,红嫁衣在浪花中格外刺眼。她的眼睛——那双贾丁在水下见过的眼睛——正绝望地望向岸边。
突然,少女的目光穿过人群,直直地锁定了站在远处的贾丁。尽管隔着二十年的时空,贾丁确定她看到了自己。
救我...少女的嘴唇蠕动着。
河水吞没了她。画面突然切换,贾丁又回到了水下,手中仍握着那块木牌。他这才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一段记忆——翠兰被献祭给河神的记忆。
贾丁的肺开始发痛,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水下待得太久了。正当他准备上浮时,一只手从背后搭上了他的肩膀。
他猛地转身,看到翠兰就站在他身后,红嫁衣在水中飘动,面容栩栩如生。她的胸口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个与贾丁一模一样的青色印记。
你终于想起来了。翠兰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我们是一样的,都是河神选中的祭品。
贾丁想说话,却只吐出一串气泡。
二十年前,你在河边看到了我的祭祀。翠兰的眼睛里流下两行血泪,他们发现后,把你也推下了水。但你活了下来,还得到了河神的印记。
记忆如洪水般涌入贾丁脑海——那个雨夜,年幼的他躲在芦苇丛中,目睹了祭祀全过程。被发现后,愤怒的村民把他绑上石头沉入河底。他在水下挣扎时,胸口突然剧痛,然后就能呼吸了...
翠兰的手抚上贾丁胸口的印记:每次使用这个能力,都在消耗你的生命。我的时间到了,你的也快了。
贾丁感到一阵眩晕。难怪这些年来,每次捞尸后他都疲惫不堪;难怪他的皮肤越来越苍白,像是被水泡发了的面团...
帮我...翠兰的身影开始变淡,找到我的尸骨,安葬在岸上...否则诅咒永远不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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