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消逝的钢琴家（1/2）

第91章：消逝的钢琴家

肖邦《e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的引子，本应是夜风拂过波兰平原的低语，此刻却在李允真的指尖下凝固成冰。

伦敦皇家音乐学院音乐厅，两千双眼睛的注视如同实质的压力，空气悬浮着名贵香水、蜡油与紧绷的汗水混合的气息。聚光灯炽烈如焚，将她笼罩其中。

乌发如瀑，映衬着象牙白的演出礼服，她端坐于斯坦威钢琴前，像一尊精心雕琢却即将碎裂的东方瓷器。

乐队齐奏的辉煌浪潮退去，留下那个着名的、短暂的休止——属于钢琴家跃入音符深渊的起跳点。全场屏息，连尘埃落定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她的手指，那双征服过无数艰深乐谱、被苛刻导师誉为“天生为琴键而生”的手，本该落下，点燃一串璀璨如星河的音符。

但它们悬停在离黑键几毫米的虚空中，细微的颤抖如同风中残烛，随即彻底静止。

时间被无形的刀刃切割开来，拖拽着令人窒息的漫长。

她微微侧头，眼神投向黑白分明的琴键，那双曾倒映过复杂乐谱、洞悉音符间幽微联系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白，一种初生婴儿面对陌生世界的茫然。

茫然深处，一丝冰冷的、纯粹动物性的恐惧，正缓慢地渗透出来，冻结了她精致的脸庞。

“女士？”乐队首席试探性的低音提琴拨弦，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唤不回任何涟漪。

李允真的手指痉挛般猛地抽回，紧紧攥住昂贵的丝绸裙摆，布料在她掌心皱成一团绝望的褶皱。她抬起头，望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一滴冷汗，沿着她光洁的额角滑下，在聚光灯下亮得刺眼。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此刻被无限放大，填塞着这座宏伟殿堂的每一个角落。

前排评委席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扶住什么，眼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不是怯场，不是失误。有什么东西，被连根拔走了。

“哐当！”

李允真猛地站起，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琴凳被她仓皇的动作带倒，沉重地砸在柚木地板上，巨响在死寂中回荡，令人心惊肉跳。

她甚至没有看一眼倒下的凳子，双手徒劳地抱住自己的头，仿佛要阻止什么东西的流逝。

然后，她转身，像逃离瘟疫的源头，跌跌撞撞地冲下舞台侧面的台阶，那件华美的礼服下摆绊了她一下，她几乎摔倒，最终消失在深红色的天鹅绒幕布之后，留下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悬在音乐厅凝固的空气里。

舞台侧面的阴影处，苏格兰场重大罪案科的探长汤姆·布朗宁将指间那支未点燃的香烟捏得变了形。他目睹了全过程。

混乱初起时，他身边那位赛事组委会负责人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东方人的神经质”，此刻却只剩下了瞠目结舌。

汤姆的目光锐利如刀锋，穿透混乱的幕布缝隙，死死锁在李允真消失的方向。

那空洞的眼神，那肢体瞬间的僵硬与失控，绝非简单的舞台事故。

一种职业性的、对异常气味的本能警觉，无声地爬上了他的脊椎。

新生诊所的招牌在伦敦阴沉的午后泛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虚假的温润蓝光。

汤姆·布朗宁亮出证件，前台护士那张训练有素的、带着标准安抚微笑的脸庞，在看到证件上“重大罪案科”字样时，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职业性面具覆盖。

“李允真小姐？是的，她是我们尊贵的vip客户。预约了几次‘创伤后应激障碍舒缓疗程’。”

护士的声音甜腻得像裹了糖浆的毒药，指尖在平板电脑上滑动，调出加密记录，“最后一次是…三天前。非常成功的疗程，她离开时状态看上去稳定多了。”

屏幕上快速闪过一行加密状态的治疗记录概要：“crispr-cas9靶向神经调节 (非侵入式) - 海马体ca3区”。

“成功？”汤姆的声音低沉平稳，目光却像探针，扫描着护士脸上任何细微的波动，“成功到让她在肖邦大赛决赛现场忘掉了怎么弹琴？”

他捕捉到护士眼底一丝极快掠过的慌乱，快得几乎以为是错觉。

护士的笑容纹丝不动，指尖却下意识地划过平板边缘的指纹锁：“探长，人的心理是极其复杂的，舞台上的突发状况…”

“我要看她的完整诊疗记录。现在。”汤姆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这需要主治医师授权和患者本人签署的神经干预特别知情同意书…”

“她现在无法‘同意’。”汤姆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形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她在圣玛丽医院重症监护室，初步诊断是‘严重分离性海马体功能障碍’。我怀疑她的治疗过程使用了未经充分验证的神经编辑技术，可能涉及非法医疗行为。你想让苏格兰场带着法庭强制搜查令再来一次吗？连同你们的‘ne-7’设备一起查封？”

空气凝固了几秒。护士深吸一口气，笑容终于褪去，只剩下公式化的冰冷：“请稍等，我需要联系维恩主任。”她转身快步走向内线电话，背影显得有些仓促。

诊所内部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消毒水和昂贵精油的诡异气味。

空调温度开得很低，汤姆穿着外套都觉得一丝寒意爬上皮肤。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厚重的铅芯隔音门（远超心理咨询所需），走廊深处隐约传来的、刻意调低的、毫无情感波动的40hz背景音波（与mit阿尔茨海默症实验频率一致），墙上挂着的抽象画作线条扭曲，透着一股压抑感。

一个穿着考究、神情疲惫的中年男人被护士引导着走向深处，眼神空洞。

另一个房间的门打开一条缝，传出一种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类似高频聚焦超声波耦合器的微弱“滋滋”声，瞬间又消失了。汤姆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不是普通的诊所。空气里的冰冷，更像某种生物样本库的余韵。

护士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维恩主任特批，您可以查看电子记录摘要。原始神经信号数据涉及核心专利，不能提供。”她递过平板，屏幕上弹出一个临时的、部分脱敏的视图。

屏幕上，李允真的诊疗记录简洁得过分。几次预约时间、时长，标注着“crispr-cas9靶向神经调节（非侵入式）”、“深度神经松弛诱导”、“创伤记忆脱敏（海马体ca1区）”。

治疗项目名称依旧含糊，药物一栏空白。

唯一扎眼的，是每次治疗都标注着“使用专用神经调节设备（型号：ne-7）”，以及一条不起眼的备注：“需配套mnemo-tags稳定剂（-70c冷藏）”。

在最后一次治疗记录下方，一行加粗的红色小字跳入汤姆眼帘：“目标记忆锚点（音乐核心技能相关 - 前运动皮层\/海马体协同回路）初步定位，建议后续强化疗程巩固效果。”

“神经调节设备？稳定剂需要-70c冷藏？”

汤姆追问，手指点在那行红字上，“‘记忆锚点’是什么？‘音乐核心技能相关’？你们对她的运动记忆做了什么？”他精准地使用了“运动记忆”这个神经科学术语。

护士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平板无波：“专业术语，探长。具体治疗方案属于商业机密和患者隐私。我们只提供最先进、最安全的舒缓服务。李小姐签署了详尽的神经干预知情同意书，明确包含靶向记忆调节的潜在风险。”

汤姆盯着护士躲闪的眼睛，诊所冰冷的空气仿佛凝结成实体，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

他收起证件，最后扫了一眼那行冰冷的红字，转身离开。

厚重的铅芯玻璃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那片泛着蓝光的虚假温润和刺骨的寒意。

李允真指尖悬在琴键上那永恒的空白，诊所里那诡异的“滋滋”声、记录上冰冷的“记忆锚点”字样，在脑中疯狂搅动。

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一把无形的纳米刀，正在切割人类最精密的神经连接——正在这冰冷的空气中浮现。

布滕博隔离病区的闷热仿佛凝固的油脂，压得人喘不过气。艾米·杰瑞站在临时搭建的p2+实验室帐篷里，防护服内的汗水早已湿透又干涸，留下盐渍刺痒着皮肤。

简陋的金属台上覆盖着塑料布，阿雅小小的躯体躺在上面，被无影灯惨白的光笼罩着，瘦弱得令人心碎。

空气中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气味浓得化不开，混合着一种更深层的、组织被暴露后的微甜腥气。

世界卫生组织的病理学家，莫里斯医生，站在艾米对面，眼神凝重。

旁边一台便携式气相色谱-质谱联用仪（gc-ms）发出低沉的运行声。

电动开颅锯的低沉嗡鸣在帐篷里回响。当阿雅小小的颅骨盖被小心移除，暴露出发育中的、沟回尚浅的大脑皮层时，艾米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灰白色的脑组织表面，本该是均匀的湿润光泽，此刻却在左右两侧的海马体区域附近，呈现出几片极其细微的、颜色略深的斑块，如同被极薄的灰纱覆盖，质地略显僵硬。

“看到了吗？艾米。”

莫里斯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模糊，他用细长的镊子尖端，极其轻柔地指向那些斑块，“密度异常，ca1和齿状回区域尤其明显。触感…更‘韧’一点？不像正常的灰质。”

艾米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的窒闷感。她拿起连接着高倍放大镜的显微探针，屏住呼吸，针尖如同最微雕艺术家的刻刀，小心翼翼地探向左侧海马体齿状回附近的一片深色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