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循环起点(1/2)

伦敦的雨,是议会大厦最好的帮凶。

铅灰色的水幕从低垂的天穹倾泻而下,模糊了哥特式尖顶的轮廓,也模糊了远处那栋森严建筑上无数监视探针闪烁的、针尖大小的红光。

汤姆·布朗宁将车停在两个街区外一处收费昂贵的多层停车场顶层。

这里空旷、暴露,反而成了监控网络中的盲点——议会安保局(sia)的自动识别系统默认这种地方只有守法公民才会使用。

他关掉引擎,引擎低沉的咆哮瞬间被雨点沉闷敲打车顶的声响取代,只剩下自己过分清晰的心跳——沉重,缓慢,像被无形的铁砧反复锻打。

距离议会档案库事件过去仅仅三周。冰冷的“停职审查”通知还躺在他个人终端的加密区里,而更冰冷的,是皮肤下那枚微型神经植入器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刺痛。这不是幻觉。

植入器后门被激活了,sia的“活体监视”协议正通过它,持续扫描着他的皮层电活动、基础代谢和空间位置信息,精度在500米内。那只议会看不见的手,正稳稳扼住他的后颈。

他推开车门,冷雨和湿冷的空气瞬间灌入肺叶。

没有撑伞,他拉起风衣领口,低头汇入人行道上行色匆匆的灰暗人流。每一个街角,每一个反光的橱窗,都可能藏着sia那双永不疲倦的电子眼或伪装成流浪汉的活体传感器。

档案库的硝烟味和血腥气仿佛还黏附在鼻腔深处,那场代价惨重的冲突,揭开的不过是庞大冰山刺破水面的一角,代价却是整个特别调查科近乎全灭。

他像一个孤魂,在议会庞大机器的齿轮缝隙里艰难喘息。

目的地是白教堂区深处一家门脸油腻的小咖啡馆,“耗子”本尼的巢穴之一。

推开沉重的、镶嵌着磨砂玻璃的木门,门框上方的铜铃发出一声喑哑的呻吟。

劣质咖啡的焦糊味、陈年烟草的浊臭和潮湿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几张斑驳的塑料桌旁散坐着几个面目模糊、眼神警惕的男女,他们的个人终端都套着物理法拉第袋——这里的常客都懂规矩。本尼缩在角落最暗处,面前放着一杯浑浊的液体。

他瘦得像一把随时会散架的骨头,灰扑扑的头发油腻地贴在额角,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像在油污里滚过的玻璃珠,此刻正飞快地扫视着门口和吧台方向,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桌面上一台外壳被拆得七零八落、屏幕贴满防窥膜的旧式pda。

汤姆在他对面坐下,老旧的人造革椅面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

“布朗宁,”本尼的声音压得极低,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后面干净?植入器状态?”

“甩掉了两个物理跟踪器,植入器在低阶扫描模式,”汤姆的声音干涩,目光扫过咖啡馆里其他几张桌子,“暂时。sia的‘猎犬’算法在迭代,他们知道我在用动态屏蔽模式干扰定位。”

他指的是利用地铁屏蔽门、大型变压器等强电磁环境短暂遮蔽植入器信号的技术。

本尼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近乎怜悯的光,快得难以捕捉。“惠特克,”他吐出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诅咒的力量,浑浊的咖啡杯被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转动着,“他的移动医疗舱……生命维持系统的加密遥测信号,最后消失的地方,在拉姆施泰因。”

他枯瘦的手指在pda油腻的屏幕上点了几下,推给汤姆。屏幕上是一个复杂的信号追踪界面,一条代表生命体征和舱体位置的加密数据流,在代表德国拉姆施泰因空军基地的坐标点上,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戛然而止,留下一个刺眼的空白断点。

汤姆的背脊瞬间绷紧。拉姆施泰因——那个盘踞在德国腹地的庞大北约空军基地。

一个被议会官方宣告“脑死亡”、由维里塔斯生命科技公司全权接管其“临终关怀”的前首席技术官,他的生命维持舱信号,怎么可能出现在那种拥有最高级别物理和电子防护的军事堡垒核心?这绝不是转移治疗,更像是一次秘密的押送,或者……一次献祭。

维里塔斯拥有全球最尖端的生物封闭运输技术,理论上可以做到信号零泄漏。

这种“蒸发”,是刻意为之。

“消息来源?” 汤姆追问,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抠出来。

“一条……快断了的线。”

本尼的声音更低,几乎淹没在咖啡馆深处一台老式收音机播放的、充满杂音的爵士乐里,“基地外围,负责垃圾清运的承包商。他看到过维里塔斯的车,特殊涂装,全频段信号吸收材料,还有……生物危害隔离标识。线人只来得及传回坐标片段和‘delta-7’这个标识符,信号就彻底蒸发了。”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在布满咖啡渍和油污的桌面上,用指尖蘸了点杯子里的水,飞快地画了几个扭曲的字母和数字(d-e-l-t-a-7),又迅速用袖口抹去。

“delta-7……听起来不像病房代号,布朗宁。更像地下的东西,很深的那种。冷战时期的地下指挥所?生物隔离实验室?”

本尼浑浊的眼里沉淀着多年在情报污水里打滚淬炼出的直觉,“惠特克知道的太多了,议会不会让他带着那些秘密真正死去。他们把他……‘种’起来了。”

这个可怕的隐喻让汤姆胃里一阵翻搅。议会需要惠特克脑子里的东西,所以用维里塔斯的技术,把他变成了一座活体的、被囚禁的情报库?就像把一颗大脑泡在营养液里,接入终端?

本尼的话音刚落,吧台后面那台老旧的壁挂式电视屏幕,原本播放着无聊的足球赛集锦,画面突然被切入紧急新闻插播的蓝色背景和刺耳提示音打断。

女主播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沉重,声音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绷:

“……突发新闻。继昨日比利时能源部长马克·范德维尔先生于布鲁塞尔家中突发心源性猝死后,今日凌晨,丹麦财政大臣安娜·索伦森女士也在哥本哈根官邸被宣布因‘急性器官衰竭’不幸离世。两位政要均处于壮年,此前并无公开重大健康问题记录。据其家属透露,两位阁下生前均为维里塔斯生命关怀基金会的‘金色通道’器官捐献注册者,并签署了具有法律强制力的‘生命延续’定向捐赠协议……”

屏幕上适时地切入两张照片。马克·范德维尔,一个有着锐利眼神和刚毅下颌线的男人。

安娜·索伦森,优雅知性,笑容温和。他们凝固在照片里,生机勃勃。

而屏幕下方滚动的文字,冰冷地宣告着他们的终结——“心源性猝死”、“急性器官衰竭”。

维里塔斯的名字,像一条猩红的毒蛇,缠绕在死亡通知的末尾。

汤姆感到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直冲头顶,指尖冰凉。巧合?

不,议会档案库里那些被刻意抹除的捐赠者档案碎片,本尼关于惠特克被“种植”的可怕暗示,此刻与屏幕上这两则冰冷的讣告瞬间熔接在一起,构成一个指向明确、令人毛骨悚然的箭头——维里塔斯提供的“金色通道”和“生命延续”协议,绝非简单的生命关怀或器官匹配。

它更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过滤网,精准地筛选着符合某种苛刻标准的“优质原料”。这些位高权重者,在维里塔斯的系统里,是否早已被标记为等待收割的“作物”?

议会大厦深处那个被掩盖的真相,其根系远比想象中更庞大、更黑暗,已然蔓延到了整个欧洲权力结构的核心。维里塔斯拥有最先进的器官组织配型数据库和生物标记物筛查技术,理论上能精确预测“最佳原料”的生命周期。

咖啡馆里弥漫开一阵压抑的嗡嗡议论声。几个常客交换着不安的眼神。本尼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屏幕,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像是在诅咒。

汤姆端起面前那杯本尼推过来的、浑浊得看不清底色的廉价咖啡,滚烫的劣质液体灼烧着喉咙,却丝毫驱不散心底那团刺骨的寒意。

他起身,风衣下摆带起一股冷风。本尼没有抬头,只是用枯瘦的手指在油腻的桌面上极其轻微地敲击了三下——一个代表“极度危险,自求多福”的老式暗号。

汤姆推开门,重新踏入伦敦无边无际的冷雨之中。雨水冲刷着脸庞,却洗不掉心头那层厚重的阴霾和粘稠的疑虑。

议会冰冷的监控如影随形,维里塔斯的阴影笼罩着欧洲大陆,而惠特克,那个掌握着核心秘密的“活死人”,此刻正沉睡在拉姆施泰因基地深不可测的地下——“delta-7”,那未知的深渊。

回到那个位于肖尔迪奇区边缘、由废弃印刷厂改造而成的临时安全屋,潮湿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是唯一的伴侣。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遗忘和监控共同腌渍过的味道。

汤姆反锁好那扇加装了物理插销和多层信号屏蔽衬里的厚重铁门,又仔细检查了窗台上几根作为警戒的、比发丝还细的透明光纤。

确认无误后,他才走到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布满划痕的橡木工作台前。

这里曾堆满各种违禁的物理解码器和信号分析仪,如今只剩下几件无法被追踪的老古董——一台彻底物理断网、依靠老式显像管的信号分析仪,一台机械密码破译机。

他脱下湿透的风衣,从内袋深处取出一个用多层锡箔纸和导电泡棉严密包裹、只有拇指大小的陶瓷存储器。这是今早从一个废弃报刊亭的指定死信箱里取出的。

没有署名,没有来源标识,只有一种冷冽到近乎无机质的气息。

他用一把锋利的陶瓷刀划开锡箔,将存储器插入工作台边缘那台外壳发黄的分析仪。

屏幕亮起幽幽的绿光,字符在显像管上缓慢跳动。

存储器里只有一个文件。一个极其复杂、层层嵌套的自毁型加密信息包。加密算法带着艾米·杰瑞独有的风格——融合了古老的图灵机置换逻辑和现代混沌数学映射。

汤姆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布满油渍的机械键盘上开始敲击。汗水很快浸湿了他额前的头发,顺着鬓角滑落,在下颌汇聚,最后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

时间在高度紧绷的神经和枯燥的字符跳跃中流逝。窗外的雨声似乎也模糊了,世界只剩下屏幕上不断变化的十六进制洪流和指尖敲击键盘的单调回响。

失败。重组算法。再次失败。再重组。

这台老旧的机器发出不堪重负的低沉嗡鸣,散热风扇嘶哑地转动着,仿佛随时会彻底罢工。

他眼中布满血丝,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齿轮在里面疯狂转动、摩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只是极度专注下的错觉,屏幕上疯狂滚动的字符流骤然停滞。随即,一行简洁、冰冷,仿佛带着金属寒气的英文短句,突兀地浮现在一片幽绿的代码废墟之上:

“∞ 非钥匙,是制动栓。寻‘锻炉’。12.18.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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