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大俞(2/2)

“嗨!还能是啥!皮子!霍记的皮子!”大俞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他娘的,这破路!去年冬天才叫遭罪呢!姚家那帮孙子,非让老子走寒鸦岭那条鬼见愁的山道!冰天雪地啊!车轴都快压断了!拉的根本不是皮子!死沉死沉的,压得牲口直打响鼻!老子一看那车辙印,深得能养鱼!倒像是他娘的……”他猛地刹住话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凑近赵猛,压低了粗嗓门,“……像是铁疙瘩!要么就是石头!反正绝不是正经皮货!”

“寒鸦岭?”赵猛心中一动,“那条路可不好走。给谁运的?”

“还能有谁!姚家呗!他们家在那边有……呃……”大俞似乎意识到说多了,烦躁地挥挥手,“反正不是啥好差事!给的脚钱还不够老子修车轴的!后来听说押运的管事是褚阿大那个倒霉催的,那阵子他管这些‘偏门’的活儿。那小子,也是个不顶用的,路上就知道灌马尿!”大俞对褚阿大同样没什么好印象,语气里满是嫌弃。

寒鸦岭!沉重的货物!褚阿大经手!赵猛默默记下这些关键词。他顺着大俞的话头,又抱怨了几句货主心黑,路难走,便告辞离开。大俞的抱怨像一块块拼图,正把褚阿大和某个沉重、隐秘的运输路线联系起来。

但是最终在无意中的无意,缘分中的缘分,让踏破铁鞋的赵猛遂了心意。

霍记皮货行那高大仓库投下的巨大阴影,在正午时分,终于被逼退了一角。就在这仓库后墙与另一排低矮土坯房之间,挤出了一条狭窄的、终年不见阳光的“后巷”。巷子本身阴暗潮湿,地面是永远晒不干的泥泞,混杂着丢弃的菜叶、碎骨和说不清的污物,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顽固的霉腐气。

然而,就在这阴暗巷子的尽头,有那么一小段背风的墙根,却奇迹般地沐浴在正午直射的、毫无遮挡的“阳光”之下。这截墙皮剥落得厉害,裸露出粗糙的黄土,但此刻,它被金灿灿的光线烘烤着,成了这片阴冷角落里一块珍贵的“宝地”。

阳光,在这里是实实在在的温暖,是免费的恩赐。

此刻,这方寸之地上,便歪斜着几个身影。他们大多是附近货栈里最底层的苦力或像瘸腿韦三那样失了生计的人。穿着打满补丁、辨不出原色的破旧棉袄或夹袄,有的干脆裹着脏污的毡毯。他们紧贴着粗糙的土墙,将自己尽可能地摊开在那片有限的、却无比珍贵的金色光斑里。

姿势是慵懒而满足的。有人佝偻着背,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花白的胡须在阳光下变得近乎透明;有人双手揣在破袖筒里,眯缝着眼睛,黝黑粗糙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宁静,任由阳光熨帖着每一寸疲惫的骨头和冻僵的关节;还有人脱下了露出脚趾的破鞋,将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脚板直接伸进光里,脚趾头无意识地微微蜷动着,享受着难得的、直达心底的暖意。

没有人说话。只有偶尔一两声满足的叹息,或者轻微的鼾声。阳光像一层暖融融、毛茸茸的金粉,覆盖在他们身上,暂时驱散了后巷的阴冷,也仿佛短暂地蒸发了生活的沉重。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显得格外清晰。这一刻,贫穷和困顿依然刻印在他们褴褛的衣衫和沧桑的面容上,但阳光慷慨地涂抹了一层暖色,让这墙角一隅,成了苦难生活中一个微小却真实的、散发着暖意的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