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碑前(1/2)
夜,亥时末。
麦收刚过,旷野上还弥漫着新刈麦秸特有的干燥香气。那味道不似春日花草的芬芳,更像被阳光反复曝晒后最质朴的谷物精华,混着泥土被酷暑蒸腾过的温热气息,沉甸甸地弥漫在夜晚微凉的空气里,吸上一口,肺腑间都仿佛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白日里人喊马嘶、镰刀飞舞的抢收喧嚣早已沉寂下去。天地间仿佛耗尽了力气,陷入一片丰饶后的疲惫与宁静。月光无遮无拦地洒下来,照见大片大片收割后的土地。齐整整的麦茬贴着地皮,泛着银灰色的光泽,如同巨人修剪过的短髭。田垄间,偶尔有遗落的饱满麦穗,在月下闪着微弱的金色,像是星星点点的宝藏。几捆尚未运回的麦个子,散落在田边地头,如同沉睡的巨兽,轮廓被月光勾勒得柔和起来。更远处,堆砌起的巨大麦秸垛,像一座座新生的、圆润的丘陵,沉默地矗立在旷野上,散发着更为浓郁的、带着甜意的干草香。
就在这片被收获重塑过的土地中央,并肩碑默然矗立。
它仿佛亘古以来就立在那里,与这收获的景象既浑然一体,又带着某种超越季节的冷峻。皎洁的月光洗过碑身粗粝的花岗岩表面,将那“星井并重”四个暗红大字映照得愈发沉凝,颜色像是浸透了岁月的陈血,又像是汲取了地底深处的矿脉。碑座之下,新翻的泥土尚未完全踏实,几茎顽强的野草从石缝间探出头,更有白日里不知哪个顽童嬉闹时抛洒上的几粒金黄麦壳,粘在冰冷的石刻纹路间,像是大地献给这冰冷界石最朴素、也最应时的祭品,无声地诉说着耕耘与收获的故事。
万籁俱寂,唯有晚风拂过麦茬和草叶的沙沙声,更衬得这碑,这田野,这月夜,静得如此深沉,如此圆满,又如此脆弱,仿佛一个用力呼吸就会惊扰的梦境。
月光如水,霍煦庭那柄“星井”铜尺,并未完全收入匣中,尺身一半露在外面,在皎洁的月光下,竟也泛着一层柔和的、近似麦芒的浅金色微光,与这收获的季节悄然呼应。
厉晚与霍煦庭并肩立于碑前。
厉晚依旧一身玄甲红袍,只是卸去了战场上的肃杀,甲胄在月光下勾勒出她挺拔而矫健的身姿,如同栖息于崖壁的鹰隼,锐利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霍煦庭青衫磊落,袖口似乎还带着日间处理麦收事务时沾染的些许尘灰。两人刚刚一同巡视完新入库的粮囤,脸上虽带着连日劳碌的倦意,眼神中却都有着一份看到成果后的踏实。
然而,这份由丰收带来的短暂宁静,并未能完全覆盖边境之地永恒的隐忧。
厉晚的目光,越过眼前在月光下泛着银灰色光泽的、整齐的麦茬地,投向了更北方那片深邃的黑暗。在那里,极目远眺的尽头,隐约有几点微弱的、游移不定的火光,如同嗜血的萤虫,在夜幕下闪烁明灭。那是赤奴骑兵的马蹄踏起的尘土?还是他们露营的篝火?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但那移动的轨迹,带着一种熟悉的、充满威胁的节奏。
霍煦庭也看到了。
他脸上的些许松弛瞬间敛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他下意识地侧前半步,并非逾越,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想要挡在她身前的习惯性姿态。丰收的喜悦固然踏实,但北方的狼烟,从未真正消散。这满仓的新麦,既是生机,也可能成为觊觎的目标。他担心的,不仅仅是这片土地,更是身边这位身负重担、时常以身犯险的女将。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一种超越了上下级、糅杂着担忧与默契的复杂情绪在空气中无声流淌。厉晚搭在腰间剑柄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甲胄发出极轻微的摩擦声。霍煦庭则深深看了一眼身旁的并肩碑,那象征着秩序与界限的石碑,在此刻仿佛也承载着他内心想要为她、为这片土地构筑一道坚固屏障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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