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新界(1/2)
霍煦庭站在碑前。
他手中的“星井”铜尺已然垂下,尺缘的霜痕不知是未化,还是因这旷野的严寒而复凝。碑身巍然,暗红的“星井并重”四字在暮色雪光中沉默着,像四只凝视着过去与未来的眼睛。
这碑,这界,非一日之功,更非轻易得来。此刻,那些奔波的日夜,那些艰难的抉择,那些欣慰的瞬间,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在这碑前交汇。
他想起了推行“均田令”之初的艰难。豪族如段氏之流,或明或暗的抵制,如同这雪原下的冻土,坚硬而冰冷。那些被隐匿的田亩,那些被焚毁的册籍,像一团团迷雾,阻碍着清丈。他记得自己与冷铮等人,如何像梳篦一样,一寸寸梳理土地,如何与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周旋、博弈。那些日夜,案牍劳形,唇枪舌剑,甚至不乏性命之虞。失去的,是安宁,是妥协的可能,是或许可以更圆滑处世的官场常道。他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路,一条注定要直面无数段偃们的道路。
然而,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得到了什么?他得到了眼前这条清晰的、由碑影划定的界限。这不仅仅是地理上的界,更是法度与秩序的界。他得到了将无数像远处那些垦民一样,失去土地、依附豪强的流民,重新纳入国家编户,授予他们根的机会。尽管他知道,这得的背后,是段氏的倾覆,是像段十七那样生命的消逝,是无数旧有格局被打破的阵痛。这得失之间,血与火交织,让他心头沉重,却又无比清晰,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辛苦,是浸透在这碑基之下的汗水。
他的目光掠过碑基那严丝合缝的石料,仿佛能看到数月来,无数民夫、匠人在此劳作的身影。严寒酷暑,风雨无阻。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巨大工程中的一环?不仅仅是督造这座石碑,更是构建整个“星井并重”的体系。规划田亩,调配物资,安抚流民,弹压宵小……哪一件不是耗心费力?他记得在寒夜里,与僚属围着火盆推演方案,呵气成霜;记得在烈日下,亲自勘验田亩沟渠,汗透重衣;更记得在面对各方压力、质疑甚至威胁时,那需要独自承受的巨大精神重压。这辛苦,磨砺了他的意志,也在他眼角刻下了与年龄不符的细纹。
但辛苦之中,亦有微光闪烁的快乐。
那快乐并非喧闹的,而是静谧的,如同雪落无声。是当他看到第一批复垦的流民,拿到属于他们的、盖着星井徽记的田契时,那颤抖的双手和难以置信的眼神;是当他走过初具规模的井字沟渠,看到清冽的雪水按照规划流入田垄时,心中那份对秩序与创造的满足;是当他宣布“界成,有根”时,台下那如同春雷滚动般的响应,那汇聚成潮的、充满希望的目光。这些瞬间,像寒夜里的星火,足以慰藉所有的奔波与劳顿。这快乐,源于见证新生,源于亲手参与塑造一片土地、一方民生的命运。它不张扬,却深沉有力。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碑身上冰凉的刻痕。这座碑,不仅仅是一座地标,它是一段浓缩的时间,是他和无数人过去这段岁月所有的得失、辛苦与快乐的结晶。它冰冷,因为它由石头铸就,承载着律法的无情;它又温热,因为它凝聚了汗水、鲜血,以及对未来“有根”生活的全部期盼。
霍煦庭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将胸中翻涌的思绪缓缓压下。碑已立,界已定,但事情远未结束。管理这新界,维系这“星井并重”的平衡,让东西两区的垦民真正安居乐业,是比立碑更漫长、更复杂的征程。
他的手中,紧握着一把特制的铜尺。尺身长约两尺,上面清晰地刻着“星井”徽记与细密的刻度,尺缘在严寒中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在朦胧天光下闪着微光。
他的面前,是已然矗立的花岗岩碑身。高两丈的巨石沉默地指向天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碑首,“星井并重”四个大字以朱漆填满,那红色在青白雾气与残雪的映衬下,并不鲜艳夺目,反而呈现出一种沉郁的暗红,像是凝固许久的血,又像是深埋在灰烬中依然不肯熄灭的炭火。
碑基处,那个被称为“契眼”的方形孔洞早已被黑红色的血墨灰浆填满、封死。里面焊接着那半页用生命验证的永徽血契。此刻,它深藏在石碑的心脏,像一颗被永久冻结的星辰核心,冰冷,沉默,却蕴含着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力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霍煦庭身上,聚焦在他手中那把凝聚着象征意义的铜尺上。旷野上寂静无声,连风似乎都小了些,只有人们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胸腔里鼓噪。
霍煦庭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将那把凝霜的“星井”铜尺高高举起。他的动作庄重而缓慢,充满了仪式感。
然后,他挥动铜尺,用尺端不轻不重地敲击在并肩碑坚硬的顶部。
“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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