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另册重录(1/2)
幕阁公堂里,清晨的寒气还很重。昨夜下了一场雪,惨白的光从高窗透进来,非但没增添暖意,反将堂内映得更清冷了几分。角落的炭盆烧得不旺,仅有的那点热气,敌不过从青砖地缝里丝丝缕缕往上爬的寒意。
田曹掾田行简穿着一身青布官袍,端坐在堂案之后。他面前摆着一本新制的卷宗,封面是特制的楮皮纸,边缘带着不规则的焦黑色,仿佛刚从火场里抢出来,又被小心地抚平了。那焦痕蜿蜒,像黑色的藤蔓,爬满了册子的四边。册面正中,写着四个墨字:“无册另立”。田行简的手握着笔,指节因为寒冷而微微发红,有些僵硬。
两名书吏垂手站在下首,屏着呼吸,像是被冻僵的木偶,等着录写。堂外院子的雪地上,划着一道清晰的界线,几个穿着黑色劲装、牵着黑马的人影,就立在雪线之外,沉默地看着公堂之内。他们像一道凝滞的黑潮,与堂内的肃穆、堂外的雪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巡田御史冷铮站在堂中,一身玄甲外罩着暗红色官袍,格外醒目。他腰背挺得笔直,如同出鞘的利剑,腰间悬挂的铜制火漆印匣随着他的动作偶尔轻响。他的目光扫过堂案上的焦边卷宗,又瞥向堂外那些黑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带人犯,段偃。”田行简清了清嗓子,声音在空旷的堂内显得清亮,却带着公事公办的寒意。
铁链拖地的声音由远及近。段偃被两名衙役押了进来。他褪去了往日华服,只穿着一件素色罪衣,手上戴着沉重的铁镣。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因干燥而起皮,但背脊却和冷铮一样,挺得笔直。他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脚前的地面上,那眼神深处,却似乎藏着一簇未被冰雪完全覆盖的火星,偶尔闪动一下。
田行简抬起手,指尖在那本焦边卷宗的封面上轻轻一点。雪光映照下,那些焦黑的边缘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光泽,像一片被烈火亲吻过、侥幸存留却永带伤疤的叶子。
“此乃‘无册另立案’,”田行简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冰冷的空气里,“田亩无册,即为无根之萍,无主之木。既是无根无主,依律,当由官府收回,另立新册,重定归属!”
这就是定性的第一步。无册,便是否定其存在的合法性,剥夺其原有的凭依。
冷铮上前一步,动作利落地展开一直握在手中的一卷羊皮大图。图卷颇大,展开时带起微风。图的右上角,赫然盖着鲜红的星井圆徽火漆印。图的正中,用浓墨写着“段氏庄”三个字,而在其周围,用醒目的朱红色画了一个大圈,圈内标注着“无契区”字样。那红圈鲜艳刺目,像一个刚刚烙下的印记,给这片土地盖上了死刑的印章。
“经查,段氏庄名下,有无契书佐证之田亩,共计三千亩。”冷铮的声音如同冷铁交击,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此等无契之田,依‘反向定亩’之规,视为隐匿,即刻起,悉数由官府收归,充为官垦之地,并即日另造新册录入!”
“反向定亩”,顾名思义,并非由田主证明田亩归属,而是由官府直接划定“无主”或“违规”的区域,一经圈定,便难翻身。
衙役松开了手,段偃被独自留在堂心。雪光将他消瘦的身影投在青砖地上,拉得极长,像一条黑色的绳索,一端连着他的脚踝,另一端,竟似要触及堂案上那本焦边册子的脚下。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先是在田行简脸上停留一瞬,又转向冷铮,最后落回那本决定他命运的册子上。他手上铁镣相碰,发出哗啦的轻响。他抬起被铐住的双手,艰难地拱了拱,声音因为连日的羁押而有些沙哑,却努力保持着平稳,只是尾音处,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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