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伤兵营问话(2/2)
但她离开后,伤兵营内那沉郁压抑的气氛,却仿佛被无声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低低的交谈声开始响起,不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带着激动和难以置信的语调。
几乎所有还清醒着的伤员,目光都死死盯在那少年士卒枕边,那枚在昏暗油灯下依旧折射着微弱却坚定光亮的银锭上。它不是放在托盘里由书吏端来,不是在校场高台上由军官颁发,
“五两……看见没……将军亲自来的……”一个靠在墙角的伤兵喃喃出声,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不是羡慕那银子的数目,而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粗暴的“真实”给震住了。军令上白纸黑字写的“赏银当日发”,他们听过,却总觉得那该是健全的、还能继续厮杀的弟兄们才能享受到的规矩。从未想过,这规矩竟能如此不加折扣、甚至更加郑重地,落到这满是血腥和晦气的伤兵营里,落在一个已然废了的人身上。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老兵,胸口缠着渗血的绷带,他看看那银子,又望向帐帘的方向,仿佛还能看到那抹离去的玄色背影。他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难以置信的惊讶,随即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滚烫的羡慕——不是对钱,是对那少年!这小子,值了!真他娘的值了!
紧接着,那惊讶和羡慕并未消散,却迅速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踏实的感觉。就像一直漂浮在冰冷海水里的人,忽然脚下触到了坚实的海床。原来,拼命是真的算数的。原来,就算废了,流的血、挡的刀,将军那里都记得,都认账!那枚小小的银锭,此刻重逾千斤,它不是抚恤,它是“功”!是将军用最直接的方式,给那少年的壮举,钉下了一个不容置疑的注脚。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气,悄然从每个伤兵的胸腔里升起,迅速驱散了弥漫在帐篷里的绝望和冰冷。原来上面看得见!原来他们这些陷在泥泞和伤痛里的人,没有被忘记!将军不仅记得,她还会找到你,把你应得的,亲手放在你边上!
一种被看见和确认的巨大慰藉,比任何止疼的汤药都更有效地缓解了他们的痛苦。原来伤残并不意味着被丢弃的开始,只要你的血是为她、为朔戟城流的,她就认到底!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低低的、压抑着的啜泣声响起,那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情绪极度激动下的宣泄。随即,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变成了混杂着哽咽的、兴奋的、甚至带着几分狠劲的议论。
“赏银……真的当天就发了……”
“娘的……看见了没……”
“将军认他的功!”
“老子……老子下次也……”
“将军的脸色看着还行,伤应该不重……”
“有将军在,赤奴肯定蹦跶不了几天了……”
那少年士卒段明渊,直到这时才仿佛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完好的那只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碰向那枚银锭,指尖触及那冰冷的金属表面时,却仿佛被烫到一般缩了一下,随即又猛地紧紧将它攥在手心,死死的,仿佛攥着自己那条失去的胳膊所有的价值,攥着某种比性命更重的东西。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从他稚嫩却饱经风霜的脸上疯狂滑落,他却咧开了嘴,发出一种似哭似笑的、呜咽般的声响。
整个伤兵营的气氛彻底变了。先前那死气沉沉的绝望被一种滚烫的、澎湃的情绪所取代。疼痛依旧存在,未来依旧迷茫,但此刻,每一个人的心底都仿佛被点燃了一小簇火苗。这些微弱的火苗,在伤兵营中悄悄蔓延。那些原本眼神空洞的伤员,目光里似乎重新聚起了一点光。疼痛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厉晚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帐外,但她带来的那种无声却强大的力量,却留了下来。她用自己的出现和行动,无比清晰地传递出几个信息:她在关注着每一份付出,军令如山,赏罚分明,而她本人,正牢牢掌控着一切。
这种信念,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讲都更能穿透伤痛与疲惫,直抵人心,稳稳地托住了这支军队的底气和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