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迷1(1/2)
第一章 雨夜迷局,旧识初逢
人间江南的梅雨时节,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缠绵与潮湿。青瓦巷的石板路被连日雨水浸泡得油亮,映着两侧屋檐下灯笼晕开的、昏黄而温暖的光。雨丝细密如帘,将白日的喧嚣隔绝,只余下夜雨敲打青瓦的淅沥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清新湿气。
易安撑着一把半旧的油纸伞,缓步走在巷弄深处。她身着玄色粗布衣裙,样式简单,毫无纹饰,墨发用一根乌木簪子松松绾起,几缕碎发被潮气濡湿,贴在清瘦的脸颊旁。她刚处理完城西城隍庙的异动——一只因执念滞留人间的孤魂,引来了些许不入流的精怪,搅得附近居民夜不能寐。耗费了些许时辰超度安抚,此刻眉宇间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双眸子依旧沉静,如同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深不见底。
“易安姑娘!”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女声穿透雨幕,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与急切。
易安抬眼望去,只见巷口暖黄的灯笼光下,一个身着鹅黄绫罗仙裙的少女正提着裙摆快步跑来。少女身姿轻盈,裙袂翻飞间绣着的流云暗纹若隐若浅,周身萦绕着一缕与这凡间烟火气格格不入的纯净仙气,正是余娉。她跑到近前,额发被细密的雨丝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鼻尖冻得微红,一双杏眼却亮晶晶的,满是欢喜。
易安手腕微转,伞面便不着痕迹地倾斜,将奔跑而来的少女完全笼罩在干燥的伞下。她空着的左手抬起,指尖凝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轻轻拂过余娉湿漉的发梢,那些水珠便瞬间蒸腾消失,只留下淡淡的暖意。“不是让你在‘尘缘居’等我么?这雨夜寒凉,怎的跑出来了?”她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从容,看向余娉的眼神里,含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对待晚辈般的纵容。
余娉浑不在意地吐了吐舌头,极为自然地伸手挽住易安的胳膊,力道亲昵又依赖:“我担心你嘛!城隍庙那边阴气重,你一个人去,我总是不放心。”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物事,献宝似的递到易安面前,“你看,我买了醉仙楼的桂花糕!伙计说是今日最后一屉了,我怕凉了不好吃,一直用灵力温着呢!”油纸包还透着温热的触感,桂花的甜香混着雨水的清冽,悄然弥漫开来。
这熟悉的味道,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开启了易安记忆中尘封的角落。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冰冷彻骨的妖界牢狱,唯一的光亮和暖意,便是凌姌偶尔偷偷送来、夹杂着担忧与风险的桂花糕。那时的甜,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是困境中难得的慰藉,也是沉重负担的象征。
易安接过那尚带余温的油纸包,指尖无意间触到余娉微凉的手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反手握住余娉的手腕,一股温润平和的灵力如涓涓细流,缓缓注入,驱散着少女因淋雨而侵入经脉的寒意。“下次莫要如此了,”她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你初入凡尘,仙体虽纯,但对人间游离的阴邪之气抵御不足,贸然沾染,于修行无益。”
余娉乖巧地点头,脑袋依赖地靠在易安的肩膀上,像只找到了庇护的雏鸟:“知道啦,易安姑娘,我都听你的。”她是仙界新晋的仙子,因在仙门试炼中天赋出众,被派来人间接引、处理那些游荡或误入的跨界生灵,与易安搭档已有半载。在她眼中,易安博闻强识,沉稳可靠,总能在纷乱中寻得头绪,在危难时护她周全。虽名义上是搭档,但在她心里,易安更像是亦师亦姐的存在,让她不自觉地想要亲近和依靠。她早已不记得,在很多很多年前,自己曾蜷缩在一个红衣如火的女子怀里,怯生生地喊着“姨娘”;更不记得,眼前这个总是一身玄衣、气息平和的易安姑娘,与记忆中那道模糊而温暖的身影有何关联。
两人并肩走在被雨水洗刷得光滑的青石板上,伞下的空间狭小而安宁,只有脚步声和雨滴敲击伞面的细碎声响,交织成一片静谧。易安微微侧头,看着身边叽叽喳喳说着坊间见闻、眼眸清澈如初生小鹿般的余娉,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的柔和。她活了太久,见过仙妖纷争的残酷,尝过生死别离的苦涩,也历经了背叛与利用。余娉的这份不谙世事的纯粹与鲜活,像是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照进了她早已沉寂如水的心渊。守护她,早已成为一种习惯,一种镌刻在灵魂深处的承诺,无关记忆,只关乎本能。
转过巷角,那家名为“尘缘居”的客栈便在眼前。客栈门面不大,挂着两盏在风雨中微微摇晃的红灯笼,光线昏黄,却莫名给人一丝安稳的感觉。易安刚欲迈步,身形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一股熟悉而陌生的妖气,精纯而隐晦,带着妖界皇室特有的、若有若无的威压感,正隐匿在客栈二楼的某处阴影之中。那气息之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以及一丝……被极力压制着、却依旧泄露出来的,混杂着嫉妒与怨怼的敌意。
是她。凌姌。
易安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当年她身陷囹圄、不得不假死脱身之时,将最重要的“托付”——尚且年幼的余娉,交予照顾的妹妹。百年光阴弹指过,她以为彼此早已是陌路,却未曾想,会在这凡间雨夜,如此突兀地重逢。
她不动声色地将余娉往自己身后带了带,周身那平和的气息瞬间收敛,变得如同出鞘的剑锋般警惕。伞沿滴落的雨水,似乎也在这瞬间凝滞了几分。
“易安姑娘,怎么了?”余娉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客栈二楼,清澈的眼眸中泛起疑惑。她也感应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属于妖族,且绝非善类。仙妖殊途的训诫让她本能地运转起体内仙力,周身泛起一层极淡的金色光晕,做出了防御的姿态。她全然不知,这股让她戒备的妖气主人,曾是她懵懂幼年时,除却易安(或者说,那时的任鸣谙)之外,最为依赖的“姨娘”。
“无妨,”易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安抚的意味,“先进去,跟紧我。”她没有点破,只是将手中的油纸伞收拢,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面溅开细小的水花。她护着余娉,迈步走进了客栈大堂。
大堂内只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暗。掌柜是个干瘦的中年人,正趴在柜台上打着瞌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和老木头受潮后的霉味,墙角挂着蛛网,透着一股年久失修的破败感。
“掌柜,两间上房。”易安屈指,轻轻叩了叩柜台桌面,声音清冷,不大,却足以惊醒梦中人。
掌柜一个激灵抬起头,睡眼惺忪地打量了两人一番,目光在易安身上停留片刻,似乎有些讶异于这玄衣女子身上那股沉静不凡的气度,随即连忙堆起笑容:“好嘞!二位姑娘,楼上最里头还有两间上房,清净是清净,就是位置偏了些,您看……”他递过两把带着锈迹的铜钥匙,指尖在交接时,不经意间触到了易安的手背,带起一丝微弱的、不似活人的阴冷之气——显然是被楼上那股强大的妖气所慑,心神失守,沾染了些许异样。
易安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避开那接触,接过钥匙,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她心中更沉了几分。她拉着余娉,转向那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
楼梯有些年头了,踩上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这声音,莫名地与记忆中妖界地牢里,铁链拖曳过冰冷石地的声响重叠在一起,让易安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涩了一瞬。
二楼的走廊比楼下更为昏暗,只有尽头两间房的房门缝隙里,透出些许微弱的光亮。易安刚走到自己房门前,还未拿出钥匙,走廊最深处的阴影里,一道窈窕的身影便缓缓踱了出来。
那是一位身着绯红罗裙的女子,衣裙料子是极名贵的鲛绡,在昏暗光线下流淌着暗沉的光泽。墨黑的长发如瀑倾泻,仅用一支赤金镶嵌红宝石的飞凤步摇松松挽起,步摇下垂着细长的金丝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碰撞出细微的清脆声响。她眉眼秾丽,肤光胜雪,唇色却点得嫣红,眼尾微微上挑,一颗小小的、殷红的泪痣缀在眼角,平添了几分蚀骨魅惑与疏离傲气。周身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却精纯无比的妖力波动,正是凌姌。
凌姌的目光,如同带着实质的丝线,直直缠绕在易安身上。那目光里混杂着审视、探究、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岁月酝酿得愈发浓烈的、近乎偏执的委屈与怨怼。她的视线细细描摹着易安平静无波的眉眼,掠过她身上那件毫无特色的粗布衣裙,最终,定格在她与余娉自然交握的手上。刹那间,眼底那冰封的怨怼仿佛被点燃,迸射出一丝凌厉的、几乎要将那交握之手灼穿的嫉妒。但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便被一抹更深沉、更意味深长的笑意所取代。她的目光,缓缓移到了余娉身上,那笑意便愈发浓艳,带着毫不掩饰的、近乎玩味的兴趣。
“这位小仙子,生得真是玉雪可爱,灵气逼人。”凌姌率先开口,声音娇柔婉转,如同春日莺啼,却又带着一丝妖族天生的、蛊惑人心的魔力。她莲步轻移,款款上前,目光在余娉身上流转,从她鹅黄的仙裙到她因戒备而微微绷紧的小脸,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不知小仙子如何称呼?仙乡何处?”
余娉被她那过于直接和带着评估意味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往易安身后又缩了缩,却还是鼓起勇气,带着仙族对妖族固有的疏离感回应道:“我名余娉,来自仙界。你是何人?为何在此?”仙界与妖界素有约定,非通传或必要,不得随意擅入人间界,凌姌的出现,本身就已逾矩。
“我名凌姌。”凌姌笑意盈盈,语气亲昵得仿佛是与自家小辈说话,“不过是来这红尘俗世随意走走,散散心罢了。没想到,竟能遇上这般钟灵毓秀的小仙子,真是……缘分妙不可言。”她说着,伸出纤纤玉手,那指甲染着鲜红的蔻丹,如同浸了血,就要去触碰余娉的脸颊,动作自然而熟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像极了当年照顾那个怯生生小女孩时的姿态。
余娉猛地偏头躲开,眼神里的戒备更深,甚至带上了几分薄怒:“你是妖族!仙妖有别,还请自重,离我远些!”
“哎呀,小仙子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凌姌故作委屈地撇了撇红唇,眼神却依旧焦着在余娉身上,那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被遗忘而产生的落寞与苦涩,“姐姐我又不会害你,不过是觉得你投缘,打心眼里喜欢。仙妖殊途又如何?因果轮回,缘起缘灭,说不定你我前世,还是至亲之人呢?”她这话,语带双关,目光却若有似无地瞟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易安。
易安心中骤然一紧。凌姌这是在做什么?她明明知晓余娉的身份,知晓当年的托付,为何还要这般刻意地接近和试探?她上前一步,身形巧妙地完全挡住了余娉,隔开了凌姌那过于具有侵略性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冷意:“凌姑娘,娉儿年纪尚小,不谙世事,若有冒犯之处,我代她致歉。夜色已深,我等旅途劳顿,需得休息了,恕不奉陪。”
凌姌的目光终于从余娉身上移开,落在易安脸上,那娇艳的笑容淡去了几分,语气却依旧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玩味:“这位姑娘,何必如此紧张戒备?我不过是见小仙子可爱,想与她多说几句话罢了。再者……”她话锋一转,视线在易安和余娉之间来回扫视,“我看姑娘与这小仙子关系匪浅,不知二位是……”
“我是她的前辈,亦是她的搭档,奉命协理人间跨界事务。”易安淡淡回应,刻意强调了“搭档”与“奉命”的关系,意在划清界限,也是在提醒凌姌,莫要忘了身份,莫要逾越。
“哦?原来是公务在身。”凌姌眉梢微挑,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讥诮,“姑娘倒是尽职尽责,对小仙子呵护有加。不过,这小仙子确实招人怜爱,也难怪姑娘如此上心。”她说着,目光再次转向被易安护在身后的余娉,语气愈发温柔,甚至带上了几分诱哄,“小仙子,这凡间繁华,有趣的事物数不胜数,更有许多仙界尝不到的美味珍馐。不若随我去逛逛?姐姐保证,定让你领略到这红尘最美的景致,最快活的滋味。”
余娉毕竟年少,对未知充满好奇,听闻此言,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犹豫和心动。但她抬眼看到易安紧绷的侧脸和冷峻的眼神,那点心动立刻被压了下去,坚定地摇头:“多谢好意,不必了。我要随易安姑娘查案,不能擅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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